這之后又來了幾人,皆是男子。有的選過了書,只凝神盯著元瀅瀅看,低聲閑話家常。待他們知道了元瀅瀅已經嫁人,如今夫君亡故后,面上露出惋惜的神態。
宗以成看的分明,元瀅瀅對這些人面上溫柔可親,實際眸底平淡,絲毫波瀾起伏都無。他凝眉思索著,這幅神態……好似他在面對李文珠一般,隨意敷衍,并未用心。
宗以成從層層書柜中走出,元瀅瀅正在串銅板。她用一根三股繩子揉搓而成的紅繩,將銅板串起。
剛才種種,宗以成不去詢問。他神情自然地問起隨清逸,元瀅瀅便軟了眉眼,細聲說了起來。
宗以成凝神看著,嫵媚和溫柔兩種情態,在元瀅瀅的臉頰融洽地交融著。他指腹輕捻,暗道成過親的女子,果真和那些閨閣女子是不一樣的。元瀅瀅不像是枝頭含苞欲放的花蕾,她是開的正濃正香的花朵,引人揚起手臂去采擷。
宗以成懂得如何贏取閨閣女子的歡心,他從不卑躬屈膝,那只會顯得無能。宗以成會適當的示弱,恰到好處的可憐極其容易博得女子的憐憫。但在面對元瀅瀅時,這一法子卻是不奏效了。
他提及家中落敗,許多物件都被拿去換銀錢,連他最心愛的一尊木雕,都被毫不留情地拿去。此后數年,宗以成仍舊清晰地記得木雕的形狀觸感,他四處尋找,卻無法再找到和當年那一尊一模一樣的木雕。
若是桓冉和李文珠聽了這些話,定然會覺得面前的男子可憐。平日里強大的男子,突然展現出脆弱的一面,如此反差更能觸動女子心中的柔軟。
但元瀅瀅聽罷,眸色淡淡。她心思淺,三言兩語便被宗以成問出了真心話。
“我知宗公子為沒了木雕難過,卻不能感同身受地理解這份難過?!?/p>
畢竟在相同的年紀,元瀅瀅已經被送到繡坊。她繡活不好,日日都會被罵。旁的繡娘因此遠離她,甚至會有意無意地嚇唬元瀅瀅——
你若是再不長進,恐怕就不能吃飯,不讓喝水了。
元瀅瀅躲在被褥中哭泣,因為害怕被發現責罵,連哭泣都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那時的元瀅瀅,滿心想著的都是能夠有飯有水,不被趕出去繡坊。她從未得到過什么心愛的物件,也沒有撫摸過木雕,便不能理解宗以成的難過。元瀅瀅甚至出神地想著:宗家雖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想來他們再沒落,也能吃飽飯菜,不必為明日做不好繡活而憂心的睡不著覺罷。
元瀅瀅聲音輕柔,卻像是重重地敲在宗以成心頭。他眼眸輕震,想起桓冉和李文珠都是貴女,自然能夠理解自己丟了木雕的難過。但元瀅瀅不同,她雖然美貌但過得艱難,每日為生計發愁,怎么能知道丟了木雕的感受。元瀅瀅可能連木雕是什么樣子,都未曾見過。
宗以成沒有從元瀅瀅身上得到想要的反應,他沒有感受到挫敗,心中因為元瀅瀅的話泛起漣漪。
這樣美貌的人,應該是拿著珠玉寶石精心供養,不該忍受窮困潦倒。
歲月未曾在元瀅瀅姣好的臉蛋落下痕跡,她仍舊美貌驚人。但宗以成想起屬下探聽到的元瀅瀅的經歷,便覺得心中輕輕抽動。
從前只有旁人心疼宗以成的份兒,但宗以成輕撫xiong口,隱約覺得此時感受到的,便是憐惜的滋味。
元瀅瀅不知宗以成心中的波瀾,她拿出兩冊書卷,朝著剛才空了幾格的書柜走去。只是元瀅瀅個子低,即使揚起手臂,也很難夠到書柜的頂層。
宗以成站在了元瀅瀅的身后,他修長的手臂輕覆在元瀅瀅的肌膚,將書卷拿起,輕巧地放在了空格中。
江暮白駐足時,看到的便是元瀅瀅微微側身,回望宗以成的一幕。
隨行之人順著江暮白的視線望去,看到的便是宗以成揚起手臂,將元瀅瀅半圈在懷中。他不禁出聲感慨道:“當真是郎才女貌,羨煞旁人。”
此話得來了江暮白的淡淡一瞥,那人便立即噤聲,心中隱約覺得江暮白心情不悅,只是他仔細看去,只見江暮白神情淡淡,并無不滿,便疑心自己想差了。
宗以成沒有借著放書卷的動作親近元瀅瀅,他姿態自然地收回手臂,眸色深沉:“元姑娘身子嬌弱,這些粗笨的活計不該由你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