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有儀微坐起身子,將元瀅瀅一側的被褥掖好,不留一點縫隙,免得風鉆進來凍冷了她。
陸有儀躺下,將元瀅瀅的兩只手都抓住。她身子熱,沒一會兒把元瀅瀅的兩只手溫的發暖。
元瀅瀅輕抬起雙眸,下意識說道:“陸娘子,你好像一個母親。”
自從出嫁后,陸有儀最常聽旁人叫她“杜夫人”,或是“杜秀才家的媳婦”,元瀅瀅卻始終喊她陸娘子,即使知道她夫君姓杜,也不曾改過口。陸有儀問過原因,元瀅瀅柔聲道因為她不喜歡杜秀才,便不愿意喊他的名字,更想喚陸娘子。
陸有儀失笑,暗道元瀅瀅已為人婦,仍舊一副小姑娘脾氣。夫妻一體,哪里有當著妻子的面說不喜歡她丈夫的。可因為說這話的人是元瀅瀅,陸有儀生不起氣,反而面露無奈。她已經知道元瀅瀅和杜秀才天生不對付,杜秀才嫌棄元瀅瀅生得不安于室,為人妻子嬌氣不貼心。元瀅瀅討厭杜秀才身上的迂腐氣,整日搖頭晃腦,說著之乎者也的話。
陸有儀看向元瀅瀅漆黑明亮的眼核,喃喃道:“是嗎……我即使做了娘親,也是不招人喜歡的娘親。”
她想起前世,目光黯淡。
元瀅瀅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忙反駁定然不會如此。陸有儀倘若有孩子,她的孩子一定會招人嫉妒,因為他有一個體貼溫柔的娘親。
陸有儀心念一動。前世之事,她守口如瓶,決心誰都不告訴,包括她的枕邊人杜秀才。陸有儀不信任旁人能守住秘密,萬一流傳出去,對她有害無利。
但此刻,陸有儀動了傾訴的心思。她輕張唇瓣,用了委婉說辭,只字不提自己,只道有一相熟的姨母,辛苦操勞半輩子,兒女怨恨,夫君不喜,纏綿病榻只能孤單死去。陸有儀稱她和姨母有諸多相似之處,擔心自己會赴了后塵。
聰明人聽了,稍做留心便能發現陸有儀和她口中所說“姨母”有諸多相似之處,卻又不僅僅是相似,更像是她就是所謂的姨母。但元瀅瀅思緒簡單,陸有儀說什么她便信什么,不做其他猜想揣測。
她直言,陸有儀的姨母太過可憐。不過,元瀅瀅以為她沒做過錯事,可憐的是遇上之人皆是狼心狗肺。元瀅瀅掰開手指頭細數:“丈夫貪戀美色,若非你姨母操持家業,早就亂做一團粥。兒女更是拎不清楚,竟一心向著父親。他們明知親爹寵愛小妾,更疼愛小妾兒女,沒有姨母在,他們還未長成就被害死了,哪里能活生生地站在床前,說那些惹人生氣的話。”
陸有儀眼睫輕眨,她一心只怪罪自己,從未想過她是沒有錯的。
元瀅瀅動了氣,為了不曾見過面,只從陸有儀口中聽過幾句話的姨母不平。
她道:“你且瞧著罷。你姨母故去,留在世間的那幾個人,她的丈夫,兒女……不會有一個好過的。他們自以為擺脫了束縛就可以快活度日。但沒了姨母的辛苦維持,家中肯定會大亂。”
看著元瀅瀅咬牙切齒、忿忿不平的模樣,陸有儀噗嗤一笑,心中漸松。她身子前傾,摟住元瀅瀅。懷里是纖細綿軟的身軀,帶著溫熱的觸感。陸有儀幾近落淚,但硬生生忍住,她沉默許久,開口卻是聲音發酸沙啞:“瀅瀅,多謝你。為我……的姨母說話。從未有人說過她沒有錯,錯的是旁人。包括我,也是以為她做的不夠好,才養出了一群對她心生怨懟的人。現在想來,我是錯了,她已經做的夠好,只是遇人不淑罷了。”
元瀅瀅感慨陸有儀的柔情,她并無親近長輩,所以不能理解陸有儀為了姨母如此失態。但她回擁,輕拍陸有儀的肩背以做安慰。
兩人依偎而睡。重生后,陸有儀每次夢到前世都是滿腔怒氣,心中起伏不定。這次她又做了夢,但或許是身邊清淺的香氣令她心神漸穩,她這次平復心緒,沒有驚得一身冷汗醒來。
陸有儀看到,她死以后,候府歡天喜地,不像是死了人,倒是遇見了喜事。可不是碰到喜事,小妾抬成正室,夫君大喜。兒女滿臉喜容,一口一個母親叫的順口,想來是很早就知道了他們父親的心思。兒女不喜歡一本正經的母親,喜歡溫柔順著他們心意的姨娘,如今姨娘為正室,他們當然高興。
掌管偌大候府,姨娘眉開眼笑。但很快,她的笑容便變成了憂愁。因為候府入不敷出,她屢次要遭受夫君的呵斥,說她管不好家中,竟是連陸有儀都比不得。姨娘有苦難言,只得道過去是陸有儀用嫁妝貼補家中,又舍棄面子和旁人交集。可她不是陸有儀,為了金銀不要臉面,拋頭露臉地同男人打交道。夫君驚訝陸有儀過去竟如此為難,久久未曾回神。
兒女以為沒了陸有儀便沒了阻礙和嘮叨,可以肆意瀟灑,但顯然并非如此。
小侯爺不理事,姨娘亦不肯想法子為府上添些進項,候府的日子逐漸捉襟見肘。
但偌大候府該有的風光總要有,只是外表瞧著富貴,內里卻一團糟。小侯爺再無之前的瀟灑日子,每次想要灑脫一番時,被賬房悄聲告訴,賬面已支不出來銀錢,害的他屢次敗興。扶正后,姨娘自然不再如同過去一般關心陸有儀的兒子女兒。候府的爵位,家中財產,她通通要爭。陸有儀在時,兒子每月都要做幾身織錦袍子,姨娘以削減府內開支為由減了此項。先是少做衣服,后是更換上身用的布料,改為次等。當兒子被人戳破他身上所穿衣袍,所縫金線以次充好時,他漲紅臉頰,丟了臉面。兒子回府同姨娘大吵一架,沒爭回半點好處,反遭姨娘在小侯爺面前告了一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