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敘是例外中的例外。他直言自己將日子活成這樣,一鍋粥分成兩天吃。娶妻以后,不能讓妻子跟著他一起吃糠咽菜。媒人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窮人吃苦受罪也是女子的命,遲敘不必內疚。
遲敘道:“你是與這家小姐有仇嗎,非要讓她嫁給我吃苦受罪?我不愿娶妻,一是想專心念書,不愿為外物所牽絆。二是我家中宛如泥潭,我深陷其中是出身所致,無法怪罪旁人,為何偏偏再拉一人下來。你且替我回絕了這門親事,只說我家中貧苦,配不得小姐,讓她另擇夫婿。若是你尚且有一兩分善心,便將嫁雞隨雞的話告訴她,免得她離了我這個泥潭,又掉進別家的火坑中。”
眼看說不通,媒人氣極,只道遲敘念書念傻了,白送上門的便宜都不占。媒人將這些話盡數告訴后母,后母暗忖,這個遲敘倒是與尋常的窮酸秀才不同。可再特殊,他也翻不出風浪,元瀅瀅嫁給他以后的日子一眼望得到頭。后母私心不想元瀅瀅嫁得好,元瀅瀅高嫁,定然記恨她和元父。想到自己會向元瀅瀅低頭,做卑躬屈膝狀,后母便渾身不自在。后母寧愿元瀅瀅日子過不下去,灰溜溜回元家,她會從手指頭縫中漏出來一點,看元瀅瀅感激涕零。但她決不能接受處于低位的繼女,有一日能翻身坐在高位上。因此,元瀅瀅只能低嫁。
后母在媒人耳旁低語,讓她再去找遲敘。
媒人再次登門,這次換了說辭。只說元瀅瀅曾在書坊見過遲敘一眼,從此情根深種,非君不可,媒人已將遲敘所言盡數告知,可元瀅瀅堅持,她直言若嫁不得遲郎,恐怕會郁郁寡歡,再不會留戀世間。
聽到元瀅瀅尋死覓活,遲敘皺眉,他之前只覺得元瀅瀅腦筋簡單,以為有情飲水飽,現在發現她拎不清楚,竟以死相威脅。遲敘越發不肯。他不急于娶妻,不會因為有人要嫁便心花怒放,何況元瀅瀅腦袋不清醒,娶了以后家中會雪上加霜。原本遲敘一個人,日子雖苦,但他有書看,勉強自得其樂,倘若來了一個整日只知情情愛愛的小姐,以后家中混亂可想而知。
媒人沒想到,她言盡于此,遲敘竟不肯松口。她得了后母的命令,必須辦好此事。本以為是手到擒來的事情,誰知遇到了遲敘,比登天都難。
媒人事先得了后母十兩賞銀,便道若是遲敘肯去赴約,便給他二兩銀子。遲敘搖頭,口中非說不肯,而是道:“二兩不夠。”
媒人驚道:“你們讀書人不是說,視金錢為糞土,怎么你如此愛財?”
遲敘道:“我不愛財。但家中米面均需有銀錢才能買。”
媒人只好加價,直加到七兩,遲敘才肯松口。他觀媒人神色,想必她得了賞銀,能拿出七兩已到了最多,再加便會惹急了她,總要留些余地。
遲敘應了好,便要同媒人離開。媒人連忙攔住,看遲敘身上穿的夾襖補丁摞補丁,一副窮酸模樣。媒人在遲敘身上舍了太多,定然要促成婚事,心氣才平。她憂心元瀅瀅看不上遲敘,雖然他生得好,唇紅齒白,但一身單薄的夾襖,褪色的長衫,尋常女子見了難免生出退意。
遲敘聞言皺眉:“你不是說元家小姐對我一往情深。既如此,她怎會在意我的穿戴。”
媒人頓時心虛,因為那些話都是她胡編亂造,用來騙遲敘的。她道佛靠金裝人靠衣裝,前去赴約總該收拾體面。
遲敘略一點頭,去翻看箱子中的衣裳,無一件是沒有補丁的。媒人無法,只得又拿出二錢銀子,替遲敘從頭到腳制備了新行頭——簇新的棉襖、長褂、皂靴。
待遲敘換了衣裳出來,媒人眼前一亮,因為丟了銀子而生出的心痛微微散去,笑道,依照遲敘如今的模樣,莫說官家小姐,連公主都娶得。
遲敘沒被吹暈了腦袋,直言:“公主嫁窮書生?你別說笑了。”
媒人搖頭,暗道遲敘果真是念書昏了頭,連奉承話都不能使他展顏,依舊是一副嚴肅面孔。不過才子佳人的話本中,富小姐最愛書生這副清高模樣。
隔著珠簾,元瀅瀅同遲敘見了面。她問遲敘念了幾年書,日后有何打算。遲敘聲音清越,坦言要進京赴考,先得中舉人,再入仕途。元瀅瀅憂心,說聽聞京城考試難熬,三天考試,吃喝拉撒睡都蜷縮在一間小房間內,被子單薄,吃不上熱乎飯菜。身子不好的學子連一天都撐不過去,就被人抬出來。如此辛苦,遲敘當真能受得了嗎?
遲敘道,寒窗苦讀十年都可受得,怎么三日之苦就熬不得。
他聲音篤定,聽得元瀅瀅心口砰砰直跳,頓覺這便是她要尋找的人,有宏圖之志,不安于現狀。元瀅瀅尋過書院的夫子,每次課業考試,遲敘都是頭籌,從無例外。他是一定會得中的,不過早晚而已。
遲敘和元瀅瀅先前的夫君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呂西翎有萬貫家財,不需他打拼便能輕易得到一切。元瀅瀅嫁給他能立即享受富貴,但有一點不好,便是呂皇商在,富貴在。呂皇商故去,富貴便隨之消散,呂西翎守不住家業。而遲敘不同,他一無所有,但他勤奮努力,才學出眾,他得到的富貴穩如泰山,不會動搖。
元瀅瀅見他衣著干凈整潔,身上雖無玉佩等掛飾,但氣度出類拔萃,宛如朗朗清風。元瀅瀅柔柔頷首,同意了這樁婚事。
在媒人三寸不爛之舌的撮合下,終于說動了遲敘,成了二人好事。
遲敘分了家,但他成親時家中親戚長輩前來幫忙。遲敘娶了元瀅瀅,和元家搭上關系,以后的日子肯定不會難過,說不定還能扶持親戚一把。眾人心中各懷心思,總算幫忙把親事辦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