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敘分了家,但他成親時家中親戚長輩前來幫忙。遲敘娶了元瀅瀅,和元家搭上關系,以后的日子肯定不會難過,說不定還能扶持親戚一把。眾人心中各懷心思,總算幫忙把親事辦的熱鬧。
元瀅瀅嫁給遲敘后,才知媒人口中所說的“清貧”究竟是何等景象。她驚的微張開唇,看著光禿禿的墻壁,略顯凄涼的庭院。想到自己同呂西翎失了家業以后,住的宅院都要比這里好上千百倍。元瀅瀅心中頓覺委屈,便帶上了臉頰,嘴唇抿緊。
遲母端來湯圓,要喂元瀅瀅吃。里面包了花生芝麻,意為多子多福。遲母見元瀅瀅臉頰白皙,抹了胭脂后白里透紅,煞是好看,便伸手去摸。元瀅瀅側身躲開,她瞧著遲母粗糙的指腹,心道定會把她的臉頰碰疼。遲母一頓,她膝下三個兒子,遲敘是最小的一個。前面兩個兒子都有了媳婦,哪一個不是對婆婆畢恭畢敬,新來的媳婦好似在嫌棄她。遲母繃起臉,要作訓斥狀,被遲敘淡聲打斷:“既已分了家,我便不留你了,省得哥嫂疑心你待久了,是私下里給我好東西。”
遲母面容僵硬,當初分家時委屈了遲敘,可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總有厚一點薄一點的區別,遲敘比不上兩個哥哥能干,田地當然要少分點。大兒子二兒子有妻有子,不比遲敘孤身一人,銀錢自然也要多分。如此一分下來,遲敘得到的東西可憐。
遲母悻悻離開,臨走時要拉住遲敘的手,被他冷冷一看,只得收回。她說新媳婦要教,需得教導她尊敬長輩,敬重夫君。瞧瞧剛才,元瀅瀅竟然躲開了她的手,可見是個沒規矩的。
遲敘冷笑:“兩位嫂嫂還不夠娘立規矩嗎?”
“你——”
遲母想在遲敘面前端起長輩的架勢,可她心里對小兒子發怵,尤其是分家后,越發沒有底氣,只得留下一句“你不管教,日后有你受的”。
遲母離開了,但吃湯圓的舊俗要遵循。遲敘端起碗,將白糯的湯圓送進元瀅瀅口中。他的手干凈整潔,常年握筆的兩指有一層繭子,元瀅瀅并不抵觸。
她吃不下了。
遲敘便將剩下的全都吃進肚子。
元瀅瀅提醒:“這是女子吃的,為的是多子多福的好兆頭?!?/p>
遲敘放下碗:“無妨。我吃了,這好兆頭才能成真?!?/p>
遲敘模樣文弱,做那等子事情也宛如微風細雨,動作輕柔。這雨卻是春雨,纏綿許久才肯停止。這回沒有婢女前來擦身,是遲敘親自來做。
他不像呂西翎,親近的事情做過一個遍,仍舊不肯細看她的身子。遲敘點燃油燈,燭火如豆,映照在他細眉黑眸上。他目光沒有絲毫躲閃,手持溫燙的汗巾落在元瀅瀅的頸項。元瀅瀅驀然紅了臉頰。好似此等時刻,夫妻兩個總要有紅臉的那個,不是夫君,便是她了。
除去床榻之上,元瀅瀅做不得賢惠媳婦。
她試圖學著鄰里,效仿新為人婦者當做些什么,卻見旁人要孝順公婆,做得一手好飯菜,將家中打掃干凈。有更出色的,甚至能下田耕種,家里家外都收拾得當。
元瀅瀅頗覺為難,她以為遲敘家徒四壁,實在無甚好清掃的。至于飯菜,她廚藝不精,嫁給呂西翎時,偶爾下廚房也是廚子做好,由她最后撒上一把佐料,或者將點心擺盤,以充當她做成的。
區區兩間茅草屋,元瀅瀅竟理不清楚。她只得問遲敘,昨日成親從元家抬來的嫁妝在哪里。元瀅瀅同遲敘住一間草屋,他打開另外一間,窗戶上貼著紅團喜紙,照在兩個紅木箱子上。元瀅瀅才知他拿這間當庫房和書房一并用。墻上掛滿了遲敘的書畫。元瀅瀅不通書畫,但見字體飄逸灑脫,畫作比她平日里在元父處見到的要好,不禁面上一喜,心道遲敘窮是窮點,但將來定會有大出息。
她頓時軟了聲音,偎在遲敘身旁,說嫁妝是后母準備,定然沒什么好東西,不如拿出去典當,換些銀子裝點家中。
新媳婦剛進門就用上她的嫁妝,此事若是傳出去遲敘非得被戳破脊梁骨。
遲敘觀元瀅瀅神情,見她一臉單純,顯然是真心實意這般想,沒有思慮太多,便輕聲嘆息,暗道一時沖動,娶了個什么都不懂不會的嬌小姐,以后的麻煩事定然不會少。只是,人是遲敘親口應下,他不怪媒人,不怨元瀅瀅,若是非要怪誰,只能怪初見元瀅瀅時,他從未見過此等美貌,心神一蕩,聽媒人問他如何時便點了頭。
元瀅瀅自顧自地打開紅木箱子,見里面擺的首飾款式老舊,祖母年紀的人方可戴得。元瀅瀅一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子,怎能佩戴此等老舊首飾。元瀅瀅將首飾揀出,要遲敘拿好,夫妻兩個一起去典當行。她已經想好,離了典當行,就去請木匠泥瓦匠。家中空空落落,應當添上幾條桌子椅子。再買上幾尺顏色濃重的薄紗,搭在床上用來做垂帳,剩下多余的便將庫房和書房分開,省得遲敘念書時看到的除了書冊,還有一堆黑咕隆咚的箱子。
聽她滔滔不絕,銀錢未到手,已經將用途想盡。她不僅為了自己過得舒坦,還想到了遲敘,這令遲敘心中莫名。他猶記得,分家時兩個哥哥如何聲嘶力竭,說他們生活艱難,而遲敘不事生產,只知念書,拖累了家里十幾年。遲敘看向父親母親,他并非一心只知道念書,該他做的活計一樣沒少。為了節省燈油錢,他一早便起,坐在田間地頭借月光誦讀。白日時間珍貴,他手不釋卷,只等到了晚上,月上柳梢頭后才開始拿起鋤頭耕種。田里的活他做的不算漂亮,但未曾分給哥嫂承擔。遲敘當時未曾娶妻,按照規矩他無需下廚做飯。遲敘要進廚房,他以為身為小輩,不能尋借口托詞。這次不讓他進的,便是兩位嫂子。她們稱男人家不能下廚房,硬生生攔著不讓進門。遲敘后來才知,在遲家有不成文的規矩,誰做飯便能撈取額外的油水——比如割了一斤肉,便能偷偷藏起來二兩,小夫妻私下里解嘴饞。做菜時,能先嘗上幾口好的。遇到農忙時節,男人們在田里吃飯,便將自家男人的飯壓的多一點,菜給的冒尖……諸如此類的“油水”,遲敘偶然碰到過,對上哥嫂尷尬的笑臉,他當做什么都沒有見到。
遲敘身為幼子,所聽最多的便是他得了父母多少疼愛,占了哥嫂多大的便宜,實際并非如此。遲敘定定看著元瀅瀅,心道自己此刻才是在占便宜,是他夫人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