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的婦人生得眉目恬靜,舉手投足不像是尋常婦人,令人對待她時不禁輕聲細語,以為是哪位富貴人家的夫人喬裝打扮來了客棧住宿。而右邊的女子——細長眉,丹鳳眼睛桃花腮,水蛇腰,走起路來裊裊婷婷。面對右邊這等美人時,是無法大聲講話的,掌柜面上帶笑,問道:“幾位住店,要上幾間客房?”
“兩位,一間。”
又是同樣的回答。
掌柜伸出雙手,把兩枚荷包都收下,笑道:“真是巧了,本店剛好剩下兩間房,夫人們都住得。舉國上下的書生進京趕考,每家客棧都住滿了人。也是夫人們幸運,今兒早上剛退下兩間房。只是一間朝陽,價格貴了點,一間稍陰,自然也便宜了點。你們看,各要哪個?”
元瀅瀅蹙額,脆聲道:“我要朝陽的,陰shi的房間怎么住人呢。”
她是個不會說話的性子,開口搶了好房間又貶低壞房間一把,完全不管掌柜面上掛不掛得住,也不理會另一個婦人心里如何想。可她這樣毫不知規矩,雪白的臉頰仍舊是明艷的,散發著令人移不開眼睛的奪目光彩。掌柜恍神,抬手就要記下,給她鑰匙。鑰匙已經從懷里摸出來,他才記起還沒問另外一個婦人。
陸有儀輕輕頷首,說道:“我就要另外一間,麻煩好生收拾,夫君最喜干凈。”
掌柜忙道:“是。”
他退還了多余的銅板,讓伙計領陸有儀去房間。掌柜打開元瀅瀅的荷包,點了兩遍,攤開手:“夫人,還差四個銅板。”
元瀅瀅翻遍身上,沒找出多余的錢,聲音漸漸弱了:“你們漲價了,之前明明夠的,還能吃兩天的飯菜。”
掌柜含笑不語。
京城的客棧人滿為患,前來趕考的書生太多,都不夠住了,只能靠搶房間。哪家客棧不是坐地起價,趁機賺上一筆。元瀅瀅給的錢在過去是足夠,還有富裕,現在卻是少了。
掌柜道:“夫人若是出不起,我就同那位夫人說說,她應該樂意同你交換房間。”
元瀅瀅急了:“你別!”
她抬起頭,和走在半路停下的陸有儀對上視線。陸有儀輕輕微笑,元瀅瀅卻是冷著臉轉過身。她不肯添錢,因為身上已經分文不剩,但又不愿意住次等房間,就同掌柜好生商量。陸有儀搖頭,心想掌柜一看就是唯利是圖的性子,哪能輕易被說服,元瀅瀅這錢是非添不可了。她走到門口,聽見歡快的腳步聲,身體一頓,沒有立刻推門進去,而是站在原地等。
元瀅瀅提著裙子,噔噔噔地跑上樓。她和陸有儀同住在三樓,不過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元瀅瀅身后跟著掌柜和拿包袱的小伙計。
元瀅瀅風似地走過,帶起一陣香氣。陸有儀已經進了門,終是忍不住好奇心,輕聲問道:“你添了錢嗎?”
元瀅瀅呀了一聲,手中扇動帕子。粉色棉布制成的帕子悠悠地拍在她薄粉的面上,俏生生的。陸有儀不同她搶房間時,她面上不再僵硬,而是笑道:“當然沒有。我求了他兩句,不僅省了四個銅板,還送了一天的飯。若不是因為考試,兩天的飯也是足夠的。現在倒好,本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我卻要好生地謝他。”
元瀅瀅微撅起唇,一副不甚開心的模樣。陸有儀聽她說“求”字說的自然,一點也不覺得羞恥。倘若換了她,寧愿換一家客棧住也不會同掌柜掰扯。
“夫人,都收拾好了,你快些看看,可行了嗎?”
元瀅瀅應了一聲,腳步輕快地走了。
她偎在門旁,細長的眼眸掃過房間,指揮著要伙計把床上被褥的褶皺撫平,桌子再擦一遍。伙計想說,已經弄過兩遍,被褥因為是舊的,褶子扯平了也很快會重新變皺,不必多費事。可他看到元瀅瀅的臉,頓時住了嘴,覺得這樣的美婦人提什么要求都是應該的,他得滿足。伙計便重新鋪了一遍,用手把褶皺撫平,壓上枕頭,總算滿足了元瀅瀅的要求。
她悠悠嘆氣,仿佛在為剛才解釋,不是她多事,是夫君麻煩。倘若他看到被子發皺,桌子不干凈,定然要生氣的。伙計還未見過元瀅瀅丈夫的面,心底就開始同情起面前的美人,和這樣一個挑剔的夫君同床共枕實在委屈了她。他便自告奮勇,說明日的飯菜,不必元瀅瀅親自下樓去取,他送了上來。
元瀅瀅笑著應下。
等門一關上,她就慢悠悠地倒了茶水喝掉,躺在鋪好的床上,絲毫不管身子會把被褥弄皺。因為多事的從來只是她,不是她的夫君遲敘。不過出門在外,元瀅瀅總不好落一個“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的名聲,便把所有的罪過都推到他身上。
是夫君多事,她才迫于無奈開口,便無人會責怪她,反而會心疼她嫁給了一個會找麻煩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