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舅舅又來看望他。
他們似乎很著急,寫完放妻書的第二日就趕著要離開,宋氏一刻都不愿意再在曲州繼續久待。
宋家急著同江氏宗族撇清干系,他們不怕外人說他們冷血無情,世道就是這樣,在大家族的榮譽與利益面前,一切都得讓步。
宋大爺是一個人來的,他推開門,榻上的少年聽到動靜,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宋大爺覺得有些難堪。
他手按在膝蓋上,下意識摩挲,扯起嘴角哂笑,“三郎,我……我與你母親今日就走了。”
江泠看了看他,并不回應,他們急于擺脫他這個累贅,他又能說些什么。
江二爺與宋氏雖然夫妻不和,但在性格方面,他們簡直如出一轍,一樣的要強,一樣的為了面子可以豁出命,他們在高處久了,完全接受不了摔下來的落差,如果這次和離不了,江泠確信,他的母親也會像江二爺一樣一頭撞死。
不知道是出于羞愧,還是惱恨,宋氏已經許久不露面,就連做下這樣的決定也沒有告知江泠,今日他們兄妹就要離開曲州,宋氏也沒有來看望他。
這個孩子仿佛已經完完全全與她無關了。
江泠不理他,宋大爺神情越來越覺得難堪,他不停地搓動掌下的衣擺,絞盡腦汁地想該說些什么來挽回一二。
“你娘是個很要強的人,你們父子倆的事對她打擊真的太大了。”
宋大爺唉聲嘆氣,停頓片刻,又接著說:“三郎,其實你娘早就想和離了,你知道的,若不是為了你,若不是怕你將來的名聲不好聽,影響你入仕為官,她早就走了,你也別怪她,這些年,她也受了很多委屈,為你吃了太多苦。”
江泠掀起目光,他瞳仁極黑,深不見底,定定地看著宋大爺,一言不發。
所以是他的錯嗎?爹爹畏罪自盡,他們說是他逼死生父,罵他冷酷,阿娘要離開,舅舅也說,是他牽累了母親,若不是他,母
親不會忍受這么多年的委屈。
他的存在好像就是個錯誤,每個人都嫌棄他,討厭他,好像他做什么都是錯的,被拋棄也是罪有應得。
宋大爺被他看得頭皮發麻,越來越心虛。
良久,江泠垂下目光,他不吵不鬧,手指按在書頁上,眼睫輕顫,黑發鋪陳在肩側,更襯得臉頰蒼白,唇無血色,他平靜得讓人詫異,宋大爺說了這么多,江泠一句也沒有回應。
他轉過頭,背對著宋大爺,始終緘默不言。
該是啟程的時候了,宋大爺站起身,還想要再說什么,但對上少年刻意轉過去面向他的后腦勺,知道他已不愿再聽,宋大爺低聲嘆氣,無奈地離開。
門開了又合,屋中陷入一片昏暗,江泠側躺著,面向墻壁,眼淚無聲無息地滴落,枕頭早已一片濡shi。
他咬緊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心里清楚,他以后就再也沒有爹娘了。
江家派人過來想要接走江泠,這是老夫人的意思,但江泠不愿意離開,叔伯們大概是不想他回去的,宋氏留下的嫁妝與鋪子,江泠不會看管,他被江二爺與宋氏看得太嚴,這么多年從來沒有接觸過生意上的事情,江泠發現,自己除了讀書,其實什么也不會。
他一無是處,誠如爹爹所言,離了父母,他什么也不是。
如今讀書大概也沒什么用了。
院里的桃樹發芽,很快,綠葉中鉆出嬌小玲瓏的花骨朵,葉秋水發現了,她興沖沖地想要跑去告訴江泠,在她的認知里,等桃樹開花的時候,江泠就該好了。
這些天,她在寶和香鋪向胡娘子請教,從前宋氏常去香鋪,胡娘子知道她,葉秋水問胡娘子,宋氏最喜歡什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