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手指尖麻到了頭發絲,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暴露身份,
關鍵時候,只聽背后傳來裴如凇冷淡的問話:“怎么了?”
那軍將與車中人隔窗對視一眼,面上浮起了古怪的笑意,頗有些意味深長,朝同伴擺了擺手,示意前面放行:“沒事,走吧,下一個?!?/p>
聞禪全身的力氣只夠甩韁催馬,隨人流出了城門。等離開城門二里地,她緊繃如鐵的脊背才終于松懈下來,呼地吐出一口劫后余生的長氣:“剛才嚇死我了,你不知道,他們一聽是你全看過來了,我還以為我露餡了——你在兆京原來這么出名嗎?”
裴如凇沒所謂地道:“不知道,也許吧?!?/p>
他不在意,聞禪也就沒多想,有些遲疑地問起另一件事:“那些掛在城頭的是……”
“城破以后,相歸海占據宮中,召集所有留在京中的文武官員,命我等俯首稱臣、效忠新朝?!迸崛缵〉?,“殿中侍御史楊廷英當場怒罵相歸海,以笏板擲向賊首,寧死不降,為叛軍所殺,還有幾人當庭反抗,也被一并處死,曝尸于城頭,以警示兆京官員百姓。”
他那平靜得近于冷淡的聲音沒能包住諷刺,露出了一星鋒利的針尖:“sharen解決不了問題,越鎮壓反抗得越厲害,相歸海是被硬骨頭們硌怕了,才想出了迎娶前朝公主這么個昏招?!?/p>
聞禪低頭趕車,沉默了很久,想起城頭那些迎著昭陽、被晨風吹得微微搖晃的尸體,心里說不出地酸楚,低低地說:“……對不起?!?/p>
裴如凇啞然:“殿下何出此言?”
“楊御史寧死不肯辜負朝廷,這樣的忠義之臣,朝廷卻辜負了他?!?/p>
聞禪用粗糙的衣袖胡亂抹了把臉,看著遠方凌霄臺的輪廓,對裴如凇道:“你有你的苦衷,不管以后怎么選,我替聞家向你賠罪。朝廷無能,君王失道,聞氏一族……愧對九州黎庶,天下蒼生?!?/p>
這回輪到裴如凇說不出話了。
余下的路程只剩沉默,在各自奔向莫測命運的此刻,就連沉默也顯得那么短暫而奢侈。
“馬上就到凌霄臺了。”
裴如凇手指捏緊了窗沿,用力到關節泛白,唯有聲音還是四平八穩的:“記住我說的,把馬車停在西側門外,你從樹林中走,我安排的人在林中接應你?!?/p>
“惟愿殿下珍重?!?/p>
越來越多的馬車朝著凌霄臺匯聚而來,聞禪目送裴如凇下了車,緋紅官袍勾勒出他平整挺拔的肩背,衣袂在風中飛揚,每一步卻都走得穩穩當當,漸漸走入了鋪天蓋地的燦爛日光中。
趁所有人的心神被祭天儀式吸引,聞禪的出逃異常順利。她溜下馬車潛入樹林,與裴如凇安排的人接上了頭,兩人另換了一架馬車,朝著與兆京相反的方向飛馳而去。
來接應她的人名叫桂萬春,自稱是全京城消息最靈通的人,三教九流的朋友多不勝數,上到衣緋高官下到說書賣藝,甚至在叛軍入城短短數日之內就跟領頭的混了個半熟,還從他們手中謀得了不少便宜差事。
遠方響起了悠揚的鐘鼓樂聲,是祭天儀式的禮樂。聞禪注意到桂萬春數次回望,眼里的憂慮盡管已經盡力掩飾,可還是偶爾會流露出一兩分,主動問道:“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妥么?”
“沒事。”桂萬春扯回心神,換上一副輕松神情,游刃有余地安撫她,“娘子不必擔心,咱們一路南下,經關武道、玉州道到靖州,走水路入長江,兩個月就能抵達江州了。小人答應過裴侍郎,一定將您全須全尾地送到江州?!?/p>
“有勞了?!甭劧U點頭謝道,“出門在外為免麻煩,你我以兄妹相稱如何?”
桂萬春忙道:“不敢不敢,這可折煞小人了?!?/p>
從叛軍眼皮子底下救走公主這種事十分隱秘,輕易不可對人言,聞禪以為裴如凇掩蓋過她的來歷,見桂萬春這反應,驀地一驚:“你知道我的身份?”
桂萬春朝她眨了眨眼,狡黠地笑道:“實不相瞞,那日偷梁換柱、把殿下從宮里換出來的正是小人?!?/p>
“失敬了,原來是救命恩人?!甭劧U肅然起敬,“既然如此,更不必講究身份地位,眼下逃命要緊,反正持明公主都已經埋進土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