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院子曾是臣母居所,自家慈仙逝后一直空著,與大宅隔絕,看院子的是位啞婆婆,臣已安排她每日送飯。殿下若有別的吩咐,臣每日傍晚會過來一次……”
聞禪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皺眉問道:“你呢?”
裴如凇:“嗯?”
“你以后怎么辦?真打算投效相歸海嗎?”
裴如凇默然不語。
聞禪見他不說話,大約能猜出他的意思,心頭像被人擰了一把:“我若逃出兆京,到江南投奔兄長,我死而復生的消息一旦傳開,相歸海會放過你嗎?萬一相歸海沒能蹦跶多久,來日天子還朝,到時候你又該如何自處?”
“所以還請殿下務必善加珍重,”裴如凇平靜地道,“王師北歸之時,全靠殿下替臣求情了。”
聞禪:“……”
她沒有從裴如凇那張臉上看出任何玩笑的神情,但這話要是真的就更讓人來氣了。生死關頭最能看清一個人的本性,聞禪和裴如凇相識不久,卻已經察覺到了他那端嚴冷淡的表象下潛藏著的瘋狂底色。
“那你的家人妻兒呢?”聞禪不想跟他吵,換了個思路,“我逃出去后,能不能里應外合,設法營救你的家人?”
裴如凇搖了搖頭:“多謝殿下了。臣沒有成親,無妻無子,家慈早逝,家父現在交州任上,尚且安全。裴氏親族人數眾多,還有故交舊友,除非兆京光復,否則是救不過來的。”
聞禪在“那你就自己先逃”和“你是不是對朝廷沒有信心”之間搖擺了半天,鬼使神差地問道:“裴侍郎你看起來,不太像是不好成親的人啊?”
裴如凇:“……”
聞禪忙道:“冒犯了,一時口快,裴侍郎不必費……”
裴如凇忽然開口:“臣曾與鐘州蘇氏之女有過婚約,不料女方生母忽患重病去世,婚事耽擱了三年。三年后太子事敗,蘇氏全族流放,女眷沒入掖庭,臣父受此案牽連,被貶謫至煙瘴之地,臣亦外放為官,此后諸事動蕩,便至如今。”
他四平八穩地解釋完,發現聞禪正用一種“我全明白了”的眼神看著他,不由得:“嗯?”
“你不會是想當駙馬吧?”
裴如凇:“?”
聞禪抓住了關竅,分析得頭頭是道:“你年紀輕輕就是四品高官,又是世家出身,還沒有成親,相歸海為了拉攏你,最好的辦法是許你一門好親事,只要你能娶了他女兒,你們從此就牢牢綁在一條船上了。”
裴如凇:“……”
他被今天最荒唐的一段話逗笑了,盡管那笑意只是轉瞬即逝,還是像月下曇花一樣,驚艷了這個晦暗動蕩的夜晚。
他沒有和聞禪解釋什么,只是從容溫和地道:“不會有那種事的。”
不知為什么,聞禪從他的話里聽出一點悲意,縹緲得好似幻覺。裴如凇收拾好粥碗,朝她略微頷首:“天晚了,殿下早些休息,臣先告退了。”
聞禪卻還停留在那一閃而逝的余顫中,驀然起身:“我送你——”
她在裴如凇疑惑的眼神里補上了后半句:“順便透口氣,可以嗎?”
春夜風暖,明月如鏡,院中點了兩盞燈,勉強能照亮腳下的路。聞禪跟在裴如凇身后,無言地走過青石小徑,走到一半,忽然見他駐足轉頭,目光落在墻邊一叢郁郁蔥蔥的灌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