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生體弱多病,前幾日突然陷入高熱昏迷,太醫院用盡法子依然不見效,
言語中已流露出盡人事聽天命的意思。帝后愛女心切,
廣召天下僧道為愛女祈福,
覺慧寺的通明禪師入覲面圣,
言說公主身應劫難,雖然聰慧遠勝常人,
但恐年壽難永,如能皈依佛門,一生斷絕塵緣,不問世事,或許還可保得一線生機。
他在殿外為公主誦了一日經文,沒過多久,公主就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楚皇后望著女兒瘦成尖的小臉,思及通明禪師的預言,霎時間心如刀割,淚珠滾滾而下。皇帝在她肩上重重一按,低沉地道:“朕知道你心疼孩子,但是活著比什么都要緊。朕讓她拜通明禪師為師,為她在京郊萬壽山上修一座寺廟,由宮中供養,絕不會讓她受一絲委屈。”
歷朝歷代都有公主出家,只要得皇帝寵愛,照樣也活得很自在。楚皇后舍不得女兒離開身邊,但斷塵絕俗總比活不過三十歲好,她拭去眼淚,握著小公主的手,輕聲哄道:“阿檀,你父皇給你改個新名字,好不好?”
“好呀,”小公主微微點了點頭,“新名字……叫什么?”
“叫‘聞禪’,參禪的禪。”皇帝把手搭在她們母女倆的手背上,“你與佛法有緣,以后要多多親近佛門,朕給你找了位先生,等你身體好起來了,就跟著他修行。”
宮里信佛信道的都有,小公主倒是不排斥這些,甚至還會仰頭安慰楚皇后:“阿娘,不哭了,您放心吧,父皇說我會好起來的。”
延壽五年,公主聞禪出家為比丘尼,拜覺慧寺通明禪師為師,法號“持明”。
聞禪一直住在京郊萬壽山慈云寺中,楚皇后在世時,每年恨不得來探望她八百遍,有時也會接她回宮探望皇帝;但自延壽八年皇后病逝后,皇帝移寵于貴妃符氏,中宮大權旁落,宮中與慈云寺的往來日漸疏遠,聞禪這個女兒在皇帝心中也越來越淡薄,及至許貴妃得寵,宮中已無人提起聞禪,倒是誤打誤撞達成了真正的“斷絕塵緣”。
這些年里聞禪幽居佛寺,除了念經就是讀書,偶爾也能聽說一些朝廷的消息,比如太子謀反、邊境動亂、北方大旱百姓餓死,她隱約覺得這些不是什么好兆頭,但遙望京城,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她站在世俗之外、云端之上,摸不透紅塵里的人都在想些什么。
年幼時通明禪師給她下了一道讖語,說她命中有劫難,三十歲是一道生死關。到延壽二十三年時,通明禪師早已作古,聞禪自己數著年頭,每天都坐在寺里等著天上掉雷——對她來說,那道刻在命數中的劫難就像天雷一樣莫測,除了純粹的倒霉,她想不到還有什么莫名奇妙的理由會波及到她這孑然一身的世外之人。
當年在宮中侍奉她的兩個宮女纖云、飛星隨她一同出家,法號靜云、靜空,也負責日常與宮中的聯系往來。這年秋天,寺中照例收到了宮中送來的米面糧食,靜云盯著他們收倉入庫,回來后眉頭緊皺,找了個沒人的時候悄悄稟告聞禪:“殿下,我剛才聽來送份例的內侍們私下里議論,外頭好像打仗了,這次比之前都嚴重。如今宮里頭人心惶惶,城中有不少百姓已經帶著家人逃走了。”
聞禪心里忽悠一下,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戰事是從哪里起來的?叛軍頭領是誰?”
靜云道:“叛亂的是湯山大都督,姓氏怪少見的,叫相歸海,是寶相花的‘相’字。而且不光是他,還有北邊那些蠻夷也造反了。”她惴惴地問,“殿下,兆京該不會……”
這誰能說得準呢?
她既不是皇帝,也不是文臣武將,況且就連這些人自己也未必能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沒事。”聞禪只能憑直覺安慰她,“天子還在兆京呢,一國之都,有幾十萬大軍拱衛,不會那么容易陷落的。”
靜云“嗯”了一聲,勉強打起精神去忙別的事了,但聞禪與她相處了這么多年,看得出她心里終究不安,似乎連山上吹來的秋風都帶上了肅殺之氣。
這就是我命中的劫難嗎?晚上睡不著的時候,聞禪在心中默默地問自己。
京中承平日久,戰事聽起來就像邊境那么遙遠,不光是聞禪,很多京城的百姓都對戰爭沒有具體的概念。如果真到了兵臨城下的那一天,她要帶著人跑嗎?還是閉門固守不出?或者躲進山林中避難?
十月,叛軍逼近平京。平京雖地勢開闊平坦,但由于平京太守薛禁守城得力,背后有奉義、保寧二郡的援軍和江南的糧草支撐,叛軍又被武原軍咬住了尾巴,雙方形成僵持之勢,局勢似乎正漸漸穩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