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云從公主十歲起就在她身邊伺候,多年來情分深厚,卻鮮少見她“黏糊”過誰。公主天生聰慧獨立,待人接物都極有分寸,可今天的氣質卻與以往有些微妙不同,她被公主這樣握著手,一時間竟然情不自禁地面上發熱。
她求助地望向飛星,飛星抿嘴一笑,過去取了衣裳披在聞禪肩頭,笑著提醒道:“時候不早,殿下該起床用膳了,不然叫狄尚宮知道,只怕要把我們也一塊兒拎出去學規矩了。”
聞禪回過神來,定了定心,知道事已至此,想得再多也沒用,將纖云的手放回膝上:“知道了。去慎儀司請尚宮來說話,新來的宮人不懂事,難為她費心,往后有的是時間,再慢慢教就是了。”
飛星知道她這是額外開恩,給尚宮鋪了個臺階,不欲難為那些奴婢,于是笑著福了福身,領命而去。
待纖云服侍聞禪梳妝完畢,正用著飯,飛星伴著一名淺緋官服的女官在外求見。聞禪便撂下筷子,取茶水漱了口,示意仆婢撤了飯桌,一面讓道:“慧卿先坐,纖云,給尚宮拿個手爐來。”
狄敏原本肅容正色,聞言神色略松,柔聲道:“多謝殿下惦記,今日天還好,沒有冷著。”
狄敏原是玢州小官之女,頗負才名,十八歲時被選入宮中為女官,然而先帝肅宗寵妃唐氏性情妒烈,多次暗中打壓,不欲令新人分薄了寵愛,狄敏因此在尚宮局沉寂數年。直到今上登基后,楚皇后看重她的文才,提拔起來委以重任,令她專掌中宮箋表文奏。聞禪可以說是她看著長大的,幼時隨她讀過不少書,故不以尋常宮人待之,而是像楚皇后一般稱她表字“慧卿”。
前世聞禪離宮時,只帶了纖云飛星等幾個貼身侍從,狄敏未能隨行,然而她已是板上釘釘的“皇后的人”,其他妃嬪也不敢用她,狄敏被迫再次沉寂,直到聞禪回宮后才得以重新起用,此后她便一門心思跟隨聞禪,聞禪也視之為心腹臂膀,兩人相伴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眼下這個當口,正是兩人重逢后半生不熟、各懷心思的時候。聞禪隨駕北巡松陽,為了歷練新人,特意帶走了一批剛撥給柔福宮的宮女宦官。表現不好是預料之內,她也沒打算發作誰,只是當年聞禪沒想到,新人里找不出可造之材,卻意外炸出了一個沉寂多年的狄敏。
狄敏主動攬起管教宮人的職責,既是為了向聞禪表態,也未嘗沒有試探之意。
不待聞禪開口發問,她便主動告罪:“昨日殿下剛回宮,一路舟車勞頓,妾身沒敢擾殿下的清靜,只叫了跟隨的人詢問情況,才知道殿下在外竟沒個幫手可用,故而斗膽越俎代庖,將柔福宮隨行宮人送去慎儀司,不求他們能為主分憂,起碼要知道些忠義。”
聞禪擺了擺手:“如今中宮之責雖不在柔福宮,但此處畢竟是皇后居所,不能沒了規矩,我久居宮外,有些事上難免疏忽,還要靠慧卿多替我周全。說句不客氣的,柔福宮上下,往后全仰賴尚宮照拂了。”
狄敏忙起身深深拜下:“殿下深明大義,妾身慚愧,定當竭盡全力,不敢有負殿下所托。”
聞禪笑了笑,伸手扶了她一把。狄敏只覺她力道輕柔綿長,像風一樣將她托回了原位,忍不住抬頭看了公主一眼:“殿下……”
聞禪就像沒聽懂她的暗示一般,只淡淡一笑,狄敏心中暗暗記下,態度越發恭謹起來。兩人剛說了幾句話,忽聽得殿外侍女通傳,皇帝那邊派人來請,命她即刻到春熙殿見駕。
這旨意來得突然,加之多年記憶模糊,聞禪一時想不到叫她來干什么,到春熙殿拜見皇帝時還在琢磨。皇帝倒是心情很好的樣子:“阿檀來了。免禮,過來坐,朕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聞禪還沒完全從前世的思路轉回來,以為他要問正事,心下盤算著最近朝中有什么動向,就聽見皇帝說:“你也長大了,皇后不在,這事旁的人也不好開口,還是朕親自來問你,你對婚事可有什么想法了?”
聞禪:“啊?”
她趕緊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才想起來上輩子她就是這個時候定下了要讓裴如凇做駙馬。
這是皇帝對她在平息嘩變中立功的獎賞,前世聞禪正是掐準了這一點,哪怕此舉會一下子得罪兩大世家,皇帝還是為她實現了愿望。
在絕對的強權面前,什么天作之合都是笑話,但聞禪也知道,這段強求來的姻緣在世人眼中才是真正的笑話。她雖然不在乎風評,裴如凇想必沒少聽過閑言碎語,這些年兩人聚少離多,甚至沒有見上最后一面,聞禪到死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以及和她有關的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