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沒那么喜愛聞理,可他也不想等下一任太子繼位后,自己的其他兒女連個善終都得不到。
這些成年皇嗣各有各的毛病,除了聞理聞琥外,老三聞琢一門心思撲在邊關,對軍事的熱衷遠遠大于朝政,老四聞瑞心機深沉,無甚才干,老五母家是罪臣,老六又是天生跛足,唯一稱得上有治國理政之才的是聞禪,可她偏偏又是個姑娘,而且還背著個短壽的預言。
如今他身體尚且康健,應該還能在皇位坐上幾年,如果許貴妃的孩子是個皇子,他完全來得及再培養出一個合心意的繼承人,并不一定只有眼前的一種選擇。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念頭似的,當天半夜邊境突然傳來了緊急軍情——固州境內爆發動亂,呼克延族大舉入侵,固州都督豐楚炎被敵軍圍殺身亡,太守孫道清與越王率兵倉促逃往檀州。
皇帝睡到一半被叫醒,原本一肚子邪火,聽完后當場心涼了半截,茫然地問:“固州不是有十萬守軍嗎?怎么就逃往檀州了?”
進來遞信的是個內侍,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答,幸虧梁絳沖過來扶住了皇帝:“陛下,陛下?是不是該傳朝臣們進宮商議軍情,叫傳信的斥候進來問話?”
皇帝如夢初醒:“對……召三省長官,戶部兵部尚書即刻到嘉運殿見駕!還有,讓裴如凇和持明也進宮,快!”
春日已深,半夜里下起了細雨,嘉運殿中燈火搖曳,被水汽繚繞著,顯得有點霧蒙蒙的。眾臣一邊傳閱軍情奏折,一邊聽堂下斥候回稟:“……城中流民突然暴動,襲擊官衙,放火燒了王府,外面的呼克延大軍趁我軍不備偷襲,殺穿了守軍防線,城里的流民里應外合為他們打開了城門。”
“豐都督率兵迎敵,被敵軍將領穆溫斬殺,城中流民四處作亂,大軍腹背受敵,傷亡慘重。孫太守不擅領兵,越王殿下認為固州已被呼克延族滲透,百姓均已投敵,下令退守檀州。”
聞禪撂下奏章,輕輕地嘆了口氣,心說越王這望風而逃的性子和從前一模一樣,真是刻在骨子里了。
前世固州動亂,是由于相歸海任湯山都督,大肆籠絡北境各部,秘密支持呼克延族入侵固州。后來朝廷派林憲、顧品川、陸朔等將領率數十萬大軍平叛,并設法勸服呼克延將領穆溫歸附朝廷,歷時一年收復了固州,并將其改為敦寧、保寧二郡。
這一世沒有相歸海在背后推波助瀾,固州動亂發生的時間延后了一年,但最終還是發生了。
數年前聞禪曾建議皇帝派人到邊郡安撫流民,重整屯田,改善當地守軍貧弱積困之弊。這些年燕王聞琢在湯山郡經營得當,白施羅轉調武原后,湯山軍守備依然□□,而越王雖領固州牧,但流民反叛的原因,恐怕至少有一半要在他身上找。
據深林安插在固州的眼線傳回來的消息,固州本就是齊人與呼克延族雜居之地,但越王顯然不在乎這個道理,他的手段就是把齊人和其他部族分成兩等,齊人可以獲得田產,而外族被視為奴隸賤役,不得與齊人通婚,就連已經舉族歸順朝廷多年、在固州生根的部族也未能幸免。
這么干的后果就是外府豪商紛紛派人到固州,占據了大面積的田地,流民非但沒有安頓下來,原本安定的百姓也被逼成了新的流民。適逢大寒之年,固州的外族百姓生活無著,凍餓而死者不計其數,但太守認為當地安居的齊人并未受災,因此拒絕開放賑濟。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越王的判斷是對的,如果他不盡快逃往檀州,固州暴動的百姓會恨不得將他剝皮啖肉,在城門樓上吊足一個月。
但沒人敢在這時候質疑越王有問題,都不約而同地把黑鍋往死人頭上扣:“固州都督豐楚炎竟然一照面就被敵軍所殺,難怪我軍大敗,這種情勢下越王殿下保存兵力及時后撤,其實是明智之舉。”
皇帝擺擺手,沉著臉問:“呼克延領兵的都是誰?”
斥候道:“回稟陛下,呼克延三個部落皆發兵參戰,風羯部首領阿羅師,月奴部首領穆溫,震海部首領突余,率軍分三路向檀州、密州進發。”
皇帝環視在座諸臣:“眾卿有什么想法?”
戴應寧道:“陛下,呼克延突然發動襲擊,守軍措手不及,才導致初戰潰敗,只要派將領重整固州軍,加上檀州援兵,至少能抵抗呼克延一段時間,再從最近的湯山郡調兵攻打固州,便可令其腹背受敵——”
“湯山守軍不能動。”聞禪聲音不高地打斷了他,“戴侍中,別忘了湯山前面還有個同羅,一旦邊境防務空虛,同羅伺機窺探,情況會比現在更危險。”
源叔夜道:“殿下思慮周全,臣認為可以調動建巖、奉義十萬守軍支援固州,前面有武原、湯山頂著同羅,顧品川和林憲又都是久經沙場重將,必能一舉克敵。”
皇帝沉吟不語,看了聞禪一眼,聞禪并沒有質疑,看樣子也是贊成源叔夜的意見。
“陛下。”
殿中忽然響起一道朗潤溫沉的男聲,眾人循聲望向同一個方向,只見裴如凇長身玉立,從容不迫地道:“臣以為呼克延舉族出動,三個部落間的信任未必牢靠,倘若能策反其中某部,以離間之計從內部瓦解其聯盟,或可事半功倍,盡快平息動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