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坊緊鄰東市,本就是魚龍混雜之地,那伙人假扮外地客商進(jìn)入,就算引起過注意也極其有限,在背后策劃密謀之人,簡直像泥鰍一樣滑不留手。
韓儼久尋無獲,直起腰來認(rèn)命地呼了一口氣,示意獄卒把燈拿開,一邊解開蒙面布巾一邊朝外走去,剛邁出兩步,腳下忽然踩到個圓滾滾的東西,好像是小石頭,但又比石頭脆,在他的力道下“喀嚓”碎開了。
韓儼:“嗯?什么東西?”
他蹲下身去,獄卒忙殷勤地提燈給他照亮,青石鋪就的地磚上有一堆土黃色的碎渣,韓儼小心地用紙鏟了起來:“這是你們帶進(jìn)來的?”
獄卒趕緊辯白:“大人明鑒,停尸房輕易不許外人進(jìn)入,自事發(fā)至今只有仵作驗尸時來過一次,此外再沒別人了。”
“你在各處找找,看還能不能找到類似的東西?!表n儼吩咐,“有可能是從尸體身上落下來的?!?/p>
他們把停尸房翻了個底朝天,最后在一名刺客的腰帶夾層里找到了半顆。韓儼將它放在燈下,抽出那枚用整塊水晶打磨出的極其珍貴的透鏡,翻來覆去地觀察分析了半天,最后抬頭問那獄卒:“你有沒有聞到一股特別的味道?”
獄卒茫然搖頭,心說韓大人難不成是個狗鼻子,這滿屋里的尸臭都快把人腌入味了,除了他誰還能聞得見別的味道?
韓儼指望不上旁人,也不氣餒,繼續(xù)專心地用竹鑷在他踩碎的那堆碎渣里挑挑揀揀,終于拈出來一顆小螞蟻那么大點的黑色顆粒,小心地放在另一張紙上。獄卒見他額上布滿細(xì)密汗珠,剛想捧一句“大人辛苦”,就見他將三種證物一一包好,眼里亮得猶如冒火星,飛速起身,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停尸房。
獄卒:“……”
“所以說到底是什么味道?”
案發(fā)后
湯山
送走了韓儼,裴如凇在庭院里站了一會兒,仰頭看著明凈星河,獨自收拾情緒,消化這一晚聽到的消息。
暮春時節(jié),芍藥花期將盡,空氣里暗香浮動,春夜暖風(fēng)徐徐搖動花枝,滿地芍藥無聲凋零,階下堆滿了碎玉飛瓊一樣的花瓣。
很多事情塵埃落定的那個瞬間,往往并非驚雷炸響,而是像花落般無聲無息。裴如凇一直很佩服聞禪的一點,就是她能精準(zhǔn)地捕捉到“花落”的時刻,別人還在等待雷鳴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思考如何進(jìn)行下一步了。
一直以來,她就是以這樣的敏銳與洞察默默籌謀,等待時機(jī),最終挾風(fēng)雷之烈一擊得手。前世那些折在她手中的那些權(quán)臣驕將,大概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在拼命思索自己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被公主盯上的。
可是現(xiàn)在,曾經(jīng)茫然無知的獵物已經(jīng)有了防備,甚至先一步亮出了爪牙。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放著那樣一只猛獸徘徊在側(cè),以后還會有安生的日子嗎?
聞禪坐在窗前的長榻上,望著薄絹燈罩上的花鳥圖案默默出神,不知過了多久,背后忽然送來一陣清淡的香氣,她驀地轉(zhuǎn)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裴如凇送客回來,遞給她一支盛放的芍藥。
聞禪莫名其妙地接過:“什么意思?你該不會是要問‘吾與芍藥孰美’這種話吧?”
“……并沒有。”裴如凇磨了磨牙,實在沒忍住,“我在殿下心中到底是什么人???”
聞禪答得非常痛快:“是美人?!?/p>
裴如凇:“……”
聞禪拈著花枝,笑得像只不懷好意的狐貍:“啊,駙馬耳朵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