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壽十二年,公主下嫁左仆射裴鸞嫡長子裴如凇,出宮開府后,皇帝遇有不決之事,常召公主問策。十年來,她在朝堂呼風喚雨,右相許緯、湯山都督相歸海、晉王聞瑞一黨的勢力悉數折在她手中,朝堂之上半數文官站過公主的隊,禁軍對她尊敬有加,武官之首武原都督、金吾衛大將軍陸朔更與她相識于少時,算得上是她的
駙馬
“殿下,殿下?”
聞禪在一陣輕柔的呼喚聲里醒來,腦海中還殘存著瀕死的窒息感,令她難以自抑地咳嗽起來。有人急忙過來扶起她順氣,隨后一盞溫熱的茶送至唇邊,氤氳芬芳的茶水很快平復了咳意,聞禪抬眼瞧見兩張如花般年輕嬌俏的面容,不由得又是一怔。
“不是讓你們走了嗎……”
侍女飛星挽起簾帳,以金鉤束好,訝然道:“殿下這是從何說起,奴婢們要去哪里?”
聞禪怔怔地抬起手腕,觸目只見一片光潔,沒有燒傷,也沒有任何一點痛楚。
怎么會這樣?
她心頭驀地一跳,猛然升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轉頭看向扶著自己的纖云:“今天是什么日子?”
纖云被她這么鄭重地問住了,愣了一下,才道:“臘月初七,怎么了,殿下要為臘八節準備什么嗎?”
聞禪環顧周遭陳設,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形,問道:“慧卿呢?”
飛星悄悄縮起了脖子,回頭看了一眼窗外,才神神秘秘地小聲答道:“先前殿下在行宮里和那姓符的動手時,身邊竟沒一個人頂上,狄尚宮聽說這事后,昨晚連夜把柔福宮所有人都叫到慎儀司里學規矩去了?!?/p>
果然……
柔福宮是皇后居所,聞禪自小在這里長大。記憶里楚皇后故去后,皇帝雖然移寵于符貴妃,卻一直空懸鳳位,柔福宮始終為外出守孝的聞禪留著。延壽十一年九月,聞禪出孝后,在宮中短暫地住了一段時間,直到延壽十二年出降裴氏,此后再也沒有回來過。
熟悉的宮室陳設,熟悉的舊人,以及毫發無損的身體……本該消逝于山寺烈火之中的亡魂,此刻卻好端端地躺在柔福宮的床上。
過去三十年發生的一切,功業榮辱、駭浪驚濤,都恍若漫長的一夢。
一切線索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盡管匪夷所思,卻并不難猜——她重生在了延壽十一年臘月初七,十六歲的冬天,也是她出嫁的前一年。
纖云見聞禪坐在床沿出神,神情和以往大不相同,擔心地伸手去試她額頭的溫度:“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是連日奔波累著了?奴婢叫人去傳太醫來給您請個脈瞧一瞧,好不好?”
聞禪輕輕按下她的手,隨口道:“沒事,睡太久了,不太清醒?!?/p>
雖然最后落得個身死命殞的下場,但聞禪對前生種種并無遺憾之情。每一條路都是她親自劃下的道,為了織就那張最終足以顛覆棋局的大網,而她的死是收網的最后一筆,聞禪心甘情愿投入烈火,再給她重來多少次的機會也是一樣。
既然沒有執念,為什么她會重生?
難道是前世的計劃并沒有成功,在她沒看見的地方出了紕漏?
聞禪嘴上說著不清醒,目光卻清冽澄明,只是一直出神,不知在思量什么,連纖云的手也忘了放開,虛虛攏在掌中,連帶著纖云也不敢動彈,怕驚擾了她的思緒。
纖云從公主十歲起就在她身邊伺候,多年來情分深厚,卻鮮少見她“黏糊”過誰。公主天生聰慧獨立,待人接物都極有分寸,可今天的氣質卻與以往有些微妙不同,她被公主這樣握著手,一時間竟然情不自禁地面上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