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習慣了當皇帝的滋味,就漸漸開始懈怠起來,等符貴妃上位,
更是一門心思地沉湎于宴游享樂,
對朝事越發地不甚熱衷。
原以為皇帝會這么一路滑坡下去,
最后要么馬上風要么吞金丹,
偏偏去年公主手刃符明,一劍捅漏了如日中天的符氏。此后一年,雖然皇帝還是懶洋洋的,
可朝政卻起死回生般地重新續上了一口氣。而這回皇帝瞞著朝臣收拾蕭定方,
從定計到收網,
堪稱雷霆手段,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甚至都有點遠勝當年的英明意味了。
難道是大齊列祖列宗保佑,
天降神通點化了陛下?還是他身邊有什么深藏不露的人物,終于說動了他的心?
源叔夜帶著一幫馬屁精們殷勤地給皇帝唱贊歌,把皇帝拍得眉開眼笑、心情舒暢;蘇利貞則終于后知后覺地出了一身冷汗,才想明白自己當初上躥下跳地進諫回京,在皇帝和持明公主眼里根本無異于跳梁小丑。
蕭家起初并不知道蕭定方在武原做的好事,蕭德妃還想再掙扎挽回,然而裴如凇從武原送回的罪證、以及蕭定方本人的口供連綿不斷地擺上皇帝案頭,終于徹底粉碎了皇帝心中僅存的舊情。四月十五日,宮中下旨抄沒徐國公府,褫奪爵位,家人子女一律沒官,后宮的德妃也被下令禁足幽居,無詔不得擅出。
德妃垮臺,賢妃臥病,三妃里只如今剩個淑妃主事,后宮再也沒人敢找許纓絡的麻煩。她本該揚眉吐氣,去所有曾經落井下石的人面前趾高氣揚地走一圈,可是只要一想起那天公主說的話,那點虛榮的心氣就低了下去——
她們這些被皇帝養在金籠的漂亮鳥雀,每天自以為高貴地啄來啄去,打壓這個排擠那個,看似威風得不可一世,實際上外朝的風雨只是隨便掃過一個尾巴,就將她推也推不動的大山輕飄飄地吹走了。
而親手掀起這場暴風雨的人,那時卻只是輕描淡寫地對她說,你今后的日子會好過一些。
就在滿城人心浮動的氣氛里,尚且不知道暴風雨已經在家門口恭候他多時的裴如凇歷經長途跋涉,終于回到了平京。
他先進宮繳了旨,在皇帝岳父格外溫和的慰勉和慈祥目光中領賞謝恩,然后匆匆趕回公主府,打算趁聞禪回來前把自己收拾出個玉樹臨風的人樣。
左腳剛跨進中庭,門頭“呼”地倒掛下一片漆黑披風,烏鴉冷漠地同他對視,用念悼詞一般的毫無波瀾的語氣道:“你回來了。”
裴如凇見慣了大風大浪,但是沒見過會說話的蝙蝠,堪堪后退一步,涵養很好地沒有驚叫出聲:“要不是門口有匾,我險些以為是誤入了妖怪洞穴,蝙蝠老爺快收了神通吧。”
烏鴉:“嘁。”
她輕巧地翻身從屋頂落下,抱著長刀背倚廊柱,裴如凇疑惑:“等什么呢這是?”
烏鴉面無表情地別過頭去,心說等你哭天喊地地從這道門里沖出來。
裴如凇并沒在乎這點小小的異樣,他見烏鴉在府中,便知道公主一定也在家,久別重逢的雀躍在他心里撲棱得快要炸了毛,他快速穿過庭院,路過向他行禮問安的纖云飛星,滿懷希望地推開房門:“我回來了!”
“殿下!”
書案收拾得整整齊齊,桌上的茶杯碗盤也都在原位,簾帳卷起,掛在金鉤上,窗戶半開,春風徐徐地吹開爐中細煙——安靜,整潔,一切陳設都和他離開時沒有分別,只是少了本應該在房中的那個人。
“殿下?”
裴如凇疑惑地在屋里轉了一圈,還不死心地往床底下看了兩眼,像個突然找不到家的小孩,有點茫然地在原地躊躇片刻,出門問纖云:“殿下不在嗎?”
纖云溫和平靜地答道:“回駙馬,殿下不在。”
裴如凇呆滯的目光從纖云移到飛星身上,又移到程玄身上,最后移回纖云身上:“那你們……為什么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