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道路漫長,沿途風險太大,
除了賀蘭家和咱們自己人,還沒有別的商隊敢走。”賀蘭致喝了口熱茶,擁著暖爐愜意地舒了口氣,
可說出來的話卻遠沒有那么輕松,
“從江南到平京、沂州有運河水路相連,
但自平京向北,
因舊年兵禍,運河廢棄,唯有走陸路官道。而且北方一郡連著一郡,
個個是兵備重鎮,
光上下打點的銀子就海了去了,
尋常商隊哪兒經得起這樣的盤剝。依我看啊,
除非朝廷約束軍鎮不得私征,主動維護商路,
否則這生意做不長久。”
自前朝末年起,隨著同羅、呼克延、啜罕等部族崛起壯大,北方常年安定的局勢被打破,頻繁遭受戰火蹂躪,開始了漫長的動蕩時期。大齊開國之初,與北境各族勢力此消彼長,一度將外族驅趕至極北荒漠,也曾被鐵蹄踏破防線、遭遇兵臨城下的危機,直到連續三代帝王在北境采取“鐵壁固守”的策略,到如今才堪堪形成各方相持的局面。
所謂“鐵壁”,便是指兆京以北,自西向東的雁嵐、平涼、武原、湯山、建巖、奉義、固州六郡一州連成的防線,每郡設一品都督,專司統軍守備。為了供應邊防大軍,朝廷特許七地都督就地營田募兵、“過關征稅”,即商隊每經一郡,便要給當地交一次稅。雖說朝廷下令不得超過“三十稅一”,但天高皇帝遠,誰還管朝廷怎么說?自然是層層盤剝,榨盡油水才肯善罷甘休。也只有賀蘭氏那種家大業大、朝中關系過硬的豪富才有本錢去啃這塊硬骨頭。
聞禪道:“前路的確艱難,但這種態勢不會持續太久。半個北方都是軍鎮,外重內輕,早晚要出事;再則人心思定,百姓也受不了這種日子。接下來的幾年,北方格局勢必會有大變動,我們要提前做好準備。”
這種話除非是對著極親近信重的人,否則絕不會輕易說出口。賀蘭致含笑點點頭,狀若無意地掃了裴如凇一眼,發現他神色鎮靜,好像對這種氣氛和言論習以為常,絲毫不覺得訝異。
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狐疑,面上笑意分毫未改,輕巧地調侃道:“沒想到大婚不到一年,駙馬已深得殿下信任,真是難得。”
對于聞禪而言,裴如凇自然是知根知底,沒有任何隱瞞的必要;可在賀蘭致眼中,裴家長公子的名聲他此前雖然也有耳聞,但公主從來沒跟他提起過這個人,很難說早有交集。一個皇帝選中的駙馬,憑什么迅速博得公主的信任?里面會不會有什么貓膩?
裴如凇高貴淡然地答道:“多謝夸獎。我與殿下一見傾心,相知相許,已經決定一輩子誓死追隨殿下,表哥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
“就因為你這么說才讓人不放心啊,裴公子。”賀蘭致假笑道,“漂亮話誰都會說,我想殿下也不是喊幾句‘生死相隨’就能被輕易哄走的人吧?”
聞禪:“……”
裴如凇倒是沒這么喊過,但他上輩子是不是這么干了,此事尚且存疑。聞禪一直懷疑裴如凇的真正死因,旁敲側擊過一兩回,然而回回未語淚先流,她也不敢再招他了。
“駙馬雖然來的晚了點,但是很可靠,嗯。”聞禪干咳一聲,看向裴如凇,征詢道,“對吧?”
裴如凇震驚地回視著她,眼神仿佛在說“你問我?”
“看來也不是那么確定。”賀蘭致哼出一聲冷笑,“要不要我先回避,給二位留出空來,先把口供對準了?”
聞禪想了想,斟酌著道:“所謂‘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彼此志氣相投,便不拘相識早晚。雪臣如今在陛下身邊掌制誥,亦是天子近臣,就算他不是駙馬,我也會試著拉他進‘深林’,忠義這點不必質疑。”
賀蘭致將信將疑地瞇起眼睛。
“表哥說得對,我不可能只靠幾句甜言蜜語就取信于殿下。”裴如凇坦然道,“但若要證明,恐怕只能等到我陪殿下走到此生最后一刻時,才勉強算得上分量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