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生死時速（第1頁）

永樂二十二年七月十七，榆木川的夜色如濃稠的墨汁，裹挾著草原特有的蒼涼與肅殺。

明軍綿延數(shù)十里的大營，篝火星星點點，在狂風(fēng)中明滅不定。

忽長忽短的火苗將“明”字大旗的陰影投射在地上，仿佛無數(shù)張扭曲的面孔在蠕動。龍帳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藥味，熏香也掩蓋不住那股令人心悸的氣息。

自知大限將至的朱棣，半躺在金絲楠木龍榻上。曾經(jīng)筆挺威嚴(yán)的玄色龍袍，此刻松垮地掛在他嶙峋的身軀上，露出的腳踝瘦得皮包骨頭，往日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眼，如今只剩下渾濁與黯淡，唯有偶爾閃過的一絲光亮，還昭示著這位帝王尚未熄滅的意志。

“馬勻，速召張輔、楊榮、金幼孜三個人前來。”朱棣的聲音沙啞而虛弱，像是從干涸的深井底部艱難地擠出來，每一個字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近侍太監(jiān)馬勻手中的藥碗劇烈顫抖，褐色的藥汁灑出些許，在明黃龍紋地毯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很快，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的聲響。樊忠率領(lǐng)著精銳的錦衣衛(wèi)，如臨大敵般將龍帳圍得水泄不通。

這位從小被朱棣收養(yǎng)在宮廷中長大的年輕將領(lǐng)，眼神中滿是悲戚與警惕，他緊握著腰間的佩刀，目光如炬地掃視著四周，任何細(xì)微的動靜都逃不過他的注意。

張輔微微發(fā)顫：“當(dāng)下最要緊的，是穩(wěn)住軍心，絕不能讓圣上殯天之事泄露分毫！稍有差池，便是江山動蕩！”

“樊忠！”楊榮厲聲喚道。

“末將在！”樊忠猛然出列，鎧甲相撞發(fā)出鏗鏘之聲。這位由朱棣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年輕將領(lǐng)，眼神中滿是堅毅與悲愴。

“即刻率領(lǐng)精銳錦衣衛(wèi)，嚴(yán)守龍帳四周。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給我擋在帳外！”楊榮字字如鐵，擲地有聲。

“末將領(lǐng)命！”樊忠抱拳行禮，轉(zhuǎn)身便帶著一隊錦衣衛(wèi)如黑色的洪流般涌出帳外，迅速占據(jù)各個要害位置，刀光劍影在昏暗的天色下閃爍，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張輔！”楊榮再次開口。

“楊大人，有何吩咐？”英國公張輔上前一步，他魁梧的身軀仿佛一座鐵塔，卻也難掩臉上的悲痛之色。

“速去召集軍中所有錫匠，一個都不能少！其他工匠也盡量帶來幾個，動作務(wù)必要快！”楊榮神色凝重地說道。

張輔領(lǐng)命欲行，卻被楊榮叫住：“慢著！此事不要動用你的親兵，讓樊忠的人去辦。記住，一定要嚴(yán)守機(jī)密！”張輔心下一驚，立刻明白此事干系重大，頷首稱是后匆匆離去。

夜幕降臨，榆木川的營地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

中軍大帳內(nèi)，十幾名工匠在楊榮等人的監(jiān)視下，緊張而又慌亂地制作著錫棺。熔爐中，赤紅的錫水翻滾，映照出匠人們驚恐不安的面容。

簡易的錫棺終于成型，眾人將朱棣的遺體妥善安放其中，整個過程仿佛一場無聲卻詭異的儀式。

楊榮整了整衣冠，突然對著一眾匠人深深鞠了一躬，聲音低沉而沙啞：“諸位，圣駕已去，此乃機(jī)密中的機(jī)密。你們?yōu)榫副M忠，朝廷定不會虧待你們的家人，足額的撫恤銀兩定會按時送到。”說罷，他鐵下心來，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帳外，樊忠早已接到命令，手一揮，寒光閃過，十多個匠人還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呼喊，便倒在了血泊之中，隨后被迅速就地掩埋。泥土掩蓋了一切，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只有營地中偶爾傳來的更鼓聲，在寂靜的夜里回蕩。

與此同時，另一頂帳篷內(nèi)，金幼孜正伏案疾書，手中的狼毫在明黃的絹布上沙沙作響。“大行皇帝遺詔：皇太子朱高熾深肖朕躬、寬厚仁愛，有古仁君之風(fēng)……楊大人，這么寫可妥當(dāng)？”他抬頭望向一旁正在整理印信的楊榮。

“格式無誤即可，那些虛言浮詞不必多寫，最重要的是要清清楚楚寫明傳位于皇太子朱高熾。”楊榮頭也不抬，快速地將朱棣留下的各種印信分類整理，每一個動作都透著謹(jǐn)慎與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