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1頁）

瑾娘是受高漸離牽連，乃是戴罪之身，本不應(yīng)該給嬴政奏樂的，卻有一次，擊筑的那宮女身體抱恙。仲羋沒法子，只得把瑾娘給叫過去充數(shù)。

瑾娘倒是無所謂，樂師都是在堤上擊筑，距始皇尚遠(yuǎn)，只有樂聲順風(fēng)送去，相互看不清臉，諒也不至于會有和嬴政大眼瞪小眼的尷尬。這也是有高漸離的前車之鑒，為防刺客混在樂師當(dāng)中。

聚罷，待始皇登輦離開后，幾名樂師也準(zhǔn)備收拾東西走人了，忽然堤上過來五六名宦官，打頭的那人指著瑾娘道：“擊筑的宮女，你隨我們過來。陛下召你進(jìn)宮。”

“怎么回事？”

瑾娘先一愣，然后等她意識到這是發(fā)生了什么事，腦袋轟隆隆就大了。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完了，胡亥這回非抓狂不可，下次見他可要躲遠(yuǎn)一點(diǎn)。

宦官笑道：“娘子這還糊涂呢，當(dāng)然是你祖上恩庇，陛下看上你啦！”

隔了那么遠(yuǎn)，與其說嬴政看上了，倒不如說是他“聽上了”。

想來是瑾娘給嬴政擊了一年的筑，倒是讓他記住自己的樂聲，要么就是經(jīng)她改造之后的七弦筑實在太炫酷，引得嬴政注意。總之，這三四年她顛沛流離，最終還是回到了嬴政身邊。

在瑾娘感慨世事無常，又矯情地患得患失一番的時間內(nèi)，她已經(jīng)坐在沒有頂蓋的車上，從渭水河畔又返回了咸陽宮。

她卻并不曾料到，原來這回回宮，絕非什么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細(xì)雨夢回

始皇二十九年入夏之時，宋瑾因河堤擊筑被始皇看中，得以再度進(jìn)咸陽宮。宮城深深，只怕她再和高漸離相見，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當(dāng)夜，始皇于御案批改奏折，叫瑾娘在階下?lián)糁碛形辶舜祲_、彈琴、鼓瑟以伴奏。幾曲之后，大概是他心情好了，只抬起眼睛掃了瑾娘一眼，喚來身邊的侍從，道：“朕頒令，阿靖任樂府中樂官，每月自有薪俸。”

秦時官制尚不算非常完善，樂府中的樂師，年紀(jì)大，資歷老了，便被人尊稱一聲“大人”，是為樂官，也沒什么實權(quán)，口頭上說著而已。始皇親自下令，命一名女子為樂官，倒是件稀罕的事情，以至于連那宦官看向瑾娘的目光都有些訝異了。

瑾娘在階下叩首拜謝，嬴政忽然放下了手中刀筆，盯著階下瑾娘，面容平靜如水，眼睛卻在跳躍的燭光中顯得晦暗不清。瑾娘不敢抬頭與他對視，自然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這個男人善于隱藏自己的情緒，卻時常流露出暴虐來，連溫柔都帶些綿里藏針的感覺，與其說所謂叱咤風(fēng)云的豪情，倒更像是種陰沉，與胡亥有些相似。真不愧是父子。

嬴政就這樣看了瑾娘一會兒，黑色的帳幔在宮室中飄曳。光線昏暗，有些朦朧神秘的味道。這時候尚不算熱，等到再過半月，這些帳幔都要撤下來，瑾娘胡思亂想著。刀筆在竹簡上刻畫的聲音復(fù)又響了起來，幾乎都要掩住了絲竹之聲。

當(dāng)夜，嬴政幸閻翩翩，咸陽下起了小雨。瑾娘躺在陌生的衾鋪中，總覺得一切都是場幻夢——也許真的是夢吧，從古靜死后，所有發(fā)生過的，都只是她的靈魂在做一場夢。

第二日，雨卻還沒有停，淅淅瀝瀝的，下不大卻也停不下來，頗像是江南的雨，在房檐上一串串落下來，霧靄讓冷硬的咸陽宮都顯得柔和起來了。瑾娘照例一早去提來水，水桶頗為沉重。她一手提著水，一手撩起衣袖遮在頭頂，臺階上被雨淋得shi漉漉的，她每走一步都要十分小心，生怕一個不慎就圓潤地從階上滾下去。剛走沒幾步，忽然聽到身后有人說：“甚沉矣，孰若我助你？”

瑾娘詫異回頭，見胡亥獨(dú)自站在階下仰頭望著她，手中擎著一把絹布繃的傘。瑾娘放下手中水桶，在階上屈膝行禮，低頭看水桶中，雨水在水面濺出一朵朵小花。

她心里奇怪得很，這么一大早，胡亥怎么就會出現(xiàn)在宮中？

胡亥舉著傘走上臺階，和瑾娘并肩站著。他把傘移向瑾娘頭頂，為她擋雨。秦時的制傘工藝尚不算多高超，傘面也沒有經(jīng)過防水處理，外面下著大雨，傘下下小雨。瑾娘知道，胡亥這次應(yīng)當(dāng)是專程來找她的，也不曉得會發(fā)表什么驚世駭俗的言論，雨聲擾人，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只低頭看著水桶。

胡亥說：“姐姐，你又一次從我身邊逃開了。告訴我，是有神明在護(hù)佑你，或者是故意與我做對？”

瑾娘避重就輕：“殿下乃是公子，怎有神明敢與你作對。”

平常這時候，總會有幾名宮女從此處經(jīng)過，今天也真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雨，周圍竟一個人都沒有，只有細(xì)雨飄落，沾shi兩人的衣裳。胡亥伸手到傘沿去接雨水，臉上帶著冷冷地笑意，教人瞧了心驚：“每次都是這樣……擊筑，擊筑。你因擊筑而愛高漸離，又因擊筑被我父皇看中，兩次都因擊筑被我父皇帶走。宋瑾，為什么偏偏你會擊筑？”他正過臉看瑾娘，表情猙獰，“姐姐，宋瑾，阿瑾，我問你，是不是只要你不會擊筑，你就是個廢人，父皇就會厭棄你，從此你只能留在我的身邊？”

這個問題，瑾娘也捫心自問過。沒錯，不會擊筑，她除了一張漂亮的臉皮，還剩下什么呢？筑，這種早已失傳的樂器，帶給她太多，卻也剝奪了她太多。

如果沒有筑，她就不會愛上高漸離，就不會進(jìn)咸陽宮，平白遭受這許多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