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1頁）

始皇這次出巡時間較長，春天還沒到，柳樹尚未抽青時，始皇就率領(lǐng)眾人浩浩蕩蕩從咸陽出發(fā)了。嬴政帶了胡亥等人同去，瑾娘心中倒是有點怨念了。不是想要見到胡亥，而是只有她見到胡亥時，才有可能再見到高漸離。

夏天時，宮里進來一批工匠下人，修繕宮室等處。其中有一名跟隨老工匠的學徒，看起來有點怪。他年紀也有三十了，卻笨手笨腳的，根本不像是做活的人，而且他眼睛似乎也有些問題，走路跌跌撞撞的。老工匠徑自走到瑾娘居住的宮室，隔著簾子問道：“夫人居所可有需要修補之處？”

瑾娘正在擊筑，微一抬頭說道：“沒有，請回吧?！?/p>

那老工匠捻了捻胡須，卻沒有走，而是又問：“琴中相思，只在眼前，也不愿相見嗎？”

瑾娘一驚，手下彈錯了個音。她從座上站起來，準備往外走，想想又覺得不妥。她低聲喚過子羅，把放下的帳幔簾子全都卷起來，請工匠和他的學徒進來。

果然，跟在老工匠身后的那名學徒，身材瘦弱頎長，面上抹了許多鍋底灰。他從袖中掏出帕子來把灰擦干凈，不是高漸離又是誰。瑾娘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如常吩咐道：“偏房里好像有處漏雨，子羅，帶老師傅過去看看?！蹦抢瞎そ骋荒砗?，笑著說：“夫人既然吩咐了，下仆就去看看。趙大，你看此處有什么需要修繕的，都幫忙看看。”

說罷，老工匠就隨子羅離開了，屋內(nèi)只剩下瑾娘和高漸離兩人。瑾娘心慌意亂的，想要多看高漸離幾眼，又匆忙低下頭去，手中撥著筑弦，也撥不出什么曲調(diào)。高漸離這又是何苦，行走在后宮中，一旦被人認出來，便是殺身之禍?？墒钱旇镒谒麑γ鏁r，忽然又覺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哪怕現(xiàn)在就死去，也甘之如飴。

“你的眼睛……”她也不知道怎么開場，就這樣問了一句。

“近兩年來是恢復了一些，能看見一些東西了?！备邼u離說，伸手摸索著，扶上瑾娘的胳膊，瑾娘也就順勢站起來，傾身向他，“瑾娘，你聽我說。你我且都再忍耐一下，一定能等到機會?！彼麥惤髓锏亩?，低聲道：“殺死趙政，我們趁亂逃。”

瑾娘睜大了眼睛：“你要刺秦？”

高漸離低聲道：“不是我們來做?！?/p>

她不說話，也說不出什么了，后退了半步，又坐下去。她問道：“跟你同來的工匠是誰？”

高漸離答：“那是桑大人。趙高的人，可以信他。他幫我們安排這一切，在此之前一定要忍耐。一定要忍耐啊，瑾娘?！?/p>

工匠在夫人房中逗留太久，難免會招惹非議。兩人隨后便告辭離開。瑾娘知曉高漸離這樣混入宮中來看他一次是何等不易，可是當他要走的時候，她竟然沒有絲毫的辦法來挽留。

從那天之后，瑾娘就再也沒有見到高漸離。也是，他進宮一次，誰知道要費多大的功夫呢。而且被人發(fā)現(xiàn)，都不是一死了之就能簡單解決的事情了。

秋天時，始皇出巡歸來。他曬黑了一大圈，想來這巡游的一路上也甚為辛苦。一個月后，胡亥娶妻。他的妻子姓程，據(jù)說程氏的父親是個將軍，在咸陽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槎Y當日，瑾娘自然是沒有見著胡亥的，她也不知道這秦時的婚禮是什么樣。然而靜坐室中擊筑時，她卻忍不住想，也許胡亥娶了妻，就忘了她瑾娘。

因為有胡亥的寵愛，瑾娘雖然多了許多麻煩，可是也有了無數(shù)特權(quán)，尤其是與高漸離有關(guān)的。胡亥和程氏新婚之夜，瑾娘獨自在宮中擊著筑，也說不清心內(nèi)是怎樣的感受。忽然帳幔被跳開，胡亥探頭進來：“夫人擊筑，真是好興致?！?/p>

瑾娘道：“趙大人說笑了，妾是樂官，必當擊筑，談何興致不興致。”

趙高在她的居室內(nèi)踱步。瑾娘多少覺得不自在。她知道趙高心機深沉，又與她不那么熟稔，呆在這里，一分一秒對她而言都是煎熬。

瑾娘屏退了子羅，對趙高道：“大人有話請直言?！?/p>

趙高坐到了瑾娘對面，陰森森笑道：“宋瑾，我們的計劃就快要成功了?，F(xiàn)在我們在等一個時機，等到胡亥公子長大，有能力來即位，且肅清所有對我們不利的人?！?/p>

他一口一個“我們”讓瑾娘心里很不舒服，畢竟從內(nèi)心深處，瑾娘還是抗拒成為胡亥這一伙兒的。歷史上，胡亥為奸，扶蘇為忠。但真當她陷入這個漩渦時，她才發(fā)現(xiàn)，什么都無力去改變了。

“等亥兒即了位，他許給你的，都會給你；要是不成——”趙高拖長了語調(diào)，手在頸下兇狠地比劃了一下，“我們都將絕無生機。也許你還能去生殉，落得個全尸；可是高漸離呢？”

瑾娘手中竹板在筑弦上用力一劃，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她問：“需要等多久？”

趙高道：“我也不清楚，也許兩三年，也許五六年。這世上何來長生不老藥？”他忽然低下頭又笑：“宋瑾啊宋瑾，你等得辛苦，我等得何嘗也不辛苦呢？可是我們都要等。能夠等到最后的，才是最后的勝者?！?/p>

瑾娘抬頭去看趙高，見他兩眼深邃，如同冰窟。

自巡游歸來之后，嬴政不再幸瑾娘?；蛘哒f，他不再幸宮中任何一個美人。嬴政的脾氣越發(fā)暴躁乖張，即使是以前千般寵愛的瑾娘，也時常因為沒有及時地奏出他想要聽的曲子而被她斥責。斥責倒還算是好的，有些宮娥宦官直接就被拉出去殺了。伺候這樣的君主，瑾娘不禁感覺到十分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