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為中空的樂器,以便揚(yáng)聲。而高漸離的筑比她的筑沉了許多,沉得不正常。瑾娘就著火光,見筑里黑乎乎的一片,知曉那些鉛的餐具,現(xiàn)在都在那里面呆著呢,一時(shí)間竟然無言以對。
鉛的熔點(diǎn)大約三百來度,高漸離將鉛制的器皿在火盆中燒化,然后又澆入筑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完成這一切的,他可什么都看不見啊。瑾娘又心疼又心焦,扯過高漸離的手一看,依然是細(xì)白修長的樂師的手,只是手心處卻有新近灼傷的痕跡。
高漸離正想說些什么,突覺手心一涼,水滴落在其上,那是瑾娘的眼淚。
“瑾娘,莫哭……你莫哭。”高漸離有些發(fā)慌,伸手去給瑾娘擦眼淚,結(jié)果因?yàn)樗床灰姡话驼拼虻借锏谋亲由希琶τ稚焓秩ト啵拔沂怯X得筑聲不夠雄渾,故灌鉛于其中。”
“高漸離,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兒,”瑾娘咬牙切齒道,“筑里藏鉛,聲音便能雄渾,你騙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北風(fēng)其涼
這一晚上瑾娘說了很多話,懇求,指責(zé),將郁積在心里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都說了出去。高漸離縮著脖子坐在她對面,一句話都不敢說,臉色發(fā)白,活像被泥石流沖了一樣。
他不敢反駁,一定是因?yàn)樗奶摗h餁獾孟氪蛉耍瑸槭裁此髅骶蜖繏熘铮€要做出這等傻事?他也知道,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拿著灌滿鉛的筑去砸嬴政,該有多么困難。就算擊中,也是死路一條……他可曾考慮過瑾娘的感受?
火盆熊熊燒著,里面的炭發(fā)紅,映照那張被灌了鉛的筑,格外不祥。瑾娘總算知道為什么近來高漸離的筑聲聽起來有些不對,起初還以為是天氣太冷之故,果然還是她太天真了。
瑾娘怕是頭一次這樣坦率,她只是說,她愛高漸離,不是因?yàn)樗乔G軻的朋友,不是因?yàn)樗谝姿叺囊磺^唱,也不是因?yàn)楹髞硭锕嚆U去擊始皇不中而留名千古,瑾娘愛高漸離,只因他是高漸離。
“只是在筑中灌鉛而已……”高漸離趁著瑾娘說累,終于閉嘴時(shí),弱弱分辯了一句。瑾娘跟被踩了尾巴一樣跳起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是想——”話沒說完,被高漸離匆匆忙忙捂住嘴。這回倒是沒再打到她的鼻子上,而是戳到下巴去了。
“荊軻沒有做到的事情,我不會去妄試。”高漸離低聲道,他的手掌溫暖,在這樣的寒夜里,仿佛是世間僅剩下的依靠了。瑾娘握住他的手,她失去了一切,唯不能再失去高漸離。
高漸離低聲說:“瑾娘,如今我什么都給不了你,是我對不住你。就當(dāng)是為我們兩人都好,從此只做我們不曾相識。”
瑾娘搖頭:“不可能。”
“瑾娘,你不要任性。”高漸離的語氣又恢復(fù)一貫的平穩(wěn)無瀾,讓瑾娘再度覺得,原來自己從來就沒有認(rèn)識過他,“你和我不一樣。你本來應(yīng)該過安安穩(wěn)穩(wěn)的日子,嫁一個(gè)好人家,而我是荊卿余黨,應(yīng)死在亂軍之中。荊卿也斷不愿意見我如此,我有我的思量,對不住你了。”
“漸離……”瑾娘訥言,腦中一片空白,半個(gè)字都說不出來,只能叫出他的名字,試圖做最為無用的挽回。
一年前還不是這個(gè)樣子,為什么才經(jīng)歷半載暑寒,兩人就成了這般?
“你在我這里逗留太久了。請回吧,靖夫人。”高漸離的聲音又復(fù)清冷,那雙蒙著陰翳的眼睛,也許是火光造成的錯(cuò)覺,讓瑾娘覺得從其中流露出無限的悲痛來。
這話說得倒也是,瑾娘端著盤子氣勢洶洶沖到高漸離的居所,多少人都是看著的。他們之間本來就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她要是在這里留得太久,難免會招來什么麻煩。
她理平衣襟站起身,睥睨而視,有幾分夫人的架勢。瑾娘想了片刻,最終只嘆口氣,說道:“高先生,初至咸陽時(shí),你說過,無論如何,好好活下去。如今瑾娘希望你也能做得到。”
瑾娘離開高漸離的住處時(shí),必須要努力抑制,才能不讓眼淚落下來。
第二日,瑾娘起床后方才梳妝畢,正取出筑來,有一下沒一下地?fù)苤鋈婚T簾被掀起,闖進(jìn)來一個(gè)人來。瑾娘抬頭一看,心里叫苦,來者是胡亥。
胡亥披了一身黑色的裘衣,以紅色的帶鉤為飾,頭發(fā)一絲不亂地束起來,他今年有十二歲,身材快要長起來了,當(dāng)他彎腰走進(jìn)來時(shí),看著像個(gè)成年人一般。
他也不看瑾娘滿臉驚詫的神色,自顧自脫鞋進(jìn)來,完全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他跪坐在火盆旁邊,對著手哈氣取暖,笑道:“這天氣真夠冷的,還好你此處算暖和,火盆添炭也勤,不然我非殺了這里的管事。”
瑾娘下拜:“見過殿下。”
胡亥去扶她,手在她的肩臂處多流連了一會兒。瑾娘問道:“殿下一個(gè)人來的,中車府令不會擔(dān)心嗎?”
胡亥說:“管他呢。我就是來看看瑾姐姐,管別人那么多有什么用。”他突然停頓住了,定定看著瑾娘,過了許久,輕輕叫了一句:“靖夫人。”
瑾娘被他這樣的神情和語氣弄得心里發(fā)毛,胡亥不待她回答,嘆息道:“你成了我父皇的夫人,是嗎?過個(gè)兩三年,我也要娶妻了,我聽說了我那未婚妻,父皇親自定下的親,御史大夫太叔的女兒,我從沒有見過她。”
瑾娘說:“娶妻生子,必當(dāng)為之。殿下還是寬心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