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嬴政是將竹簡上這個胡字當成了北方匈奴啊。瑾娘覺得好笑,卻也笑不出來。原來這歷史還真不是輕易就能改變的。
作者有話要說:
☆、瑤階晴日
兩個月間,瑾娘未在宮中再見到胡亥,眨眼間便到了冬天。這天,瑾娘正端了炭火盆要往冀闕去,適逢百官下朝,她便連忙閃避到一邊的背巷中去。正在走著,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叫她“姐姐”。
瑾娘手一抖,差點把火炭潑了自己一身。她回過頭,見胡亥正瞧著她笑。數月不見,他竟然又瘦了一些,臉頰陷下去,顴骨顯得很高,骨架一分明,就在他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戾氣。上次見他,瑾娘是才打了水,結果叫水潑了她一身;這回她可是端了滿滿一盆的炭火……瑾娘把火盆放在一邊,在裙上擦了擦手,才行禮道:“見過十八公子?!?/p>
胡亥左右看看沒有旁人,才走過去靠近瑾娘,壓低聲音道:“這些日子,你過得好么?我……我叫人給你送去的那片竹簡,你可有看到?我知道你認識幾個字,應當是能看懂的?!彼f得很快,根本就不留給瑾娘回答的余地,說著說著竟然有些生疏,緊張地搓起手來,“父皇許久未召我進宮,我老師趙大人去問了一下,可能是與宮闈之事有關,他讓我不要再見你了?!?/p>
瑾娘說:“趙大人是為公子好,公子請回吧?!?/p>
胡亥低頭看自己的腳尖,躑躅半晌,才說道:“這么久沒見,我有個禮物要送給姐姐。你往北邊甘泉宮走去,記得沿著宮墻走,隨后自然就明白了?!闭f完,他朝瑾娘這個方向過來,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瑾娘忍不住轉頭去看胡亥,見他滿面凄然,卻不再多言一句。
小孩子露出悲傷的神色,還覺得天真可親;胡亥逐漸長大,當他再度現出這樣的神情,不由令瑾娘的心跳一滯,好像真有天大的傷心事壓在他頭上一般。胡亥腳步稍微頓了一下,仍然繼續往前走著,沒有回頭。瑾娘站在原地,細巷中吹過長而悠遠的風,她邁開步子向甘泉宮走去。
其實,所謂胡亥送她的“禮物”,從來都沒有什么好東西,這次八成也是有驚無喜。然而瑾娘卻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往甘泉宮那邊過去了。
甘泉宮內,沿宮墻處大多為荒地,有時候也被傾倒些垃圾,鮮有人過來。胡亥該不會是想跟她玩尋寶游戲吧?瑾娘越走心里越沒底,正當她以為被胡亥耍了,打算掉頭回去時,忽然聽見遠處傳來的幽幽琴聲。
她定下腳步,仔細聆聽著琴聲,是《琴師》的曲調,而且為d小調,是高漸離的演奏習慣。瑾娘覺得頭暈目圓,雙腳哆嗦,幾乎站也站不住了。高漸離,這是高漸離的筑聲。瑾娘轉過身,朝著筑聲傳來的方向快步走著。筑音本來就離她不遠,她走了幾步后就定下腳步,往下宮墻。
秦時的宮墻都是土一層層夯出來的,約莫兩米來高,外面涂了漿,十分樸素,琴聲與她只隔了這樣一堵墻,她伸手撫在墻上,又仰頭看了看,墻太高,她爬不上去。琴聲斷續,就像是敲打在她的心上一樣。就算墻外的人不是高漸離,《琴師》的曲調卻實實在在響起在秦宮的墻外。
瑾娘在附近墻上摸索了好一陣子,都沒有找到能攀墻上去的落腳處,附近甚至連個梯子都沒有,也沒有高一些的樓。瑾娘想要喊話過去,又怕驚擾到甘泉宮中值守的人。因為過來得焦急,她也沒有帶上筑,此刻居然只能干著急。
她在身上摸了摸,竟然摸到了那枚塤。許多年前,其實也只有三年而已,可是這三年來,瑾娘卻感覺,漫長得無以復加。就連這個高漸離曾經買給她的塤,都像是文物一般,一直都在她衣袖里掛著,沾了她的體溫,就像牽住對高漸離的念想。
也許這個人不是高漸離,胡亥不會膽大包天到讓一個已經死去的刺客在皇宮外擊筑,這不是找事么。
也許這個人就是高漸離,不然他也無法奏出《琴師》的曲調。不管他是誰,對于瑾娘而言,都無所謂了,她只當他是高漸離。就算見不到他的人,看不到他一眼,但是能夠隔一堵宮墻而挨著他,那她也就滿足了。
瑾娘舉起塤,放在嘴邊吹響,塤聲伴隨著筑聲,在冬天寒冷的空氣里,上下顫抖,有如嗚咽,順著風傳向很遠很遠的地方。墻那邊,筑聲稍微停滯了一下,很快又響了起來,這回按著她塤聲的節拍,一聲一停,有如長歌當哭。瑾娘和高漸離都是搞音樂的,他們可以用音樂交流,不論隔了多遠,隔了怎樣厚的一堵咸陽宮宮墻,隔了兩千年,她依然能聽得懂對方的琴聲,肝腸寸斷。
說來也奇怪,本來還是晴天,過了一會兒,天色就暗了下來,也瞧不見太陽,頭頂是鉛灰色的云,壓在咸陽宮上。風也大了起來,直順著袖子往里面灌。筑聲停下來了,瑾娘貼近宮墻又細聽一會兒,只有風貼著地面刮過的聲音,再什么都聽不到了,好像方才連
瑾娘從甘泉宮返回時,卻碰見了趙高正站在主殿階前,倒把她嚇了一跳。趙高穿了身白衣,站在臺階上,仰臉看著天,嘆道:“怕是烏云蔽日,又要下雪了?!彼麄阮^瞥了瑾娘一眼,立刻堆積出滿面的笑容,只是眼中一片冰冷,讓瑾娘看不懂趙高這笑容是真心還是假意:“姑娘去哪里了?你不知道,陛下正遣人尋你呢!”
瑾娘頷首:“大人勿怪,我去取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