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漸離道:“我的眼睛看得越來越清楚,也能瞧出來你的模樣了。瑾娘,跟七年前比,你是一點都沒有變?!?/p>
瑾娘苦笑。房中有銅鏡,她走過去看著鏡中的自己。當年像是美人經過ps,如今卻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她的眉宇之間含著愁,五官也長開了,下巴顯得很尖,臉頰上的肉也沒了,一副享不了福的樣子。二十二歲,尚算年輕,卻顯出滄桑來。瑾娘就這樣對著鏡子,頭也不回地說道:“先生,你有辦法逃走嗎?”
高漸離一愣:“逃?”
瑾娘用手捂住銅鏡:“逃出咸陽,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先留在那里,然后,我也想辦法逃出去,我們在那里相會?!?/p>
高漸離苦笑:“咸陽宮易進難出,你又怎樣能做到?”他的語氣酸酸的:“我知道的,趙政盛寵你,若是你不見了,他掘地三尺都要再把你找回去。當年胡亥不就證實了這一點嗎?”
高漸離吃起醋來,倒是不遜于胡亥,還硬是要掩飾著,生怕別人看穿他心里在妒忌。
瑾娘想笑,又笑不出來:“所以要你先過去,然后等我。胡亥和趙高都不可信任,我們不能拖到最后,彼此都會成為牽累。要不然,就回宋子城吧。你回到那里,然后等我?!彼嬎阒鴼v史上秦始皇死去的時間,松開捂著銅鏡的手,從鏡中看到高漸離滿臉的凝重,說道:“不會等很久的,最多也就兩三年。如果超過五年我還沒有回去,那你就不必再等我了?!?/p>
高漸離嘆氣:“我本來早就沒命了,留下這條命,也是為了你。如果我不必再等你,我也不會等,我們就去地下相會?!彼D了一下,“胡亥隨趙政巡游去了,趙高也不在。桑大人是愿意幫我的,待我覷得機會,就跑出去?!?/p>
不用問他,瑾娘也知道,高漸離逃出胡亥府的難度,不亞于她從咸陽宮中跑出來。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瞎樂師,就算有人愿意幫助他,也要看他的造化了。
瑾娘轉過身去,擁住高漸離。她也不在意會不會叫別人看見了,如果現在不同他告別,下次相見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高漸離告別時只說:“那我就在宋子城中等你,一直等到我再也等不到你的時候。”然后他跟隨在桑大人的身后,撩起簾子,在門口輕微頓了一下腳步,便走出去了,沒有再回頭。
秋天未至,始皇東巡歸來。車輦行過渭水河畔,始皇在道旁伏地迎接的眾宮人中看到了瑾娘,便叫宦官將她扶上車,攬在懷里,手指往她鼻梁上一刮:“這么些日子,阿靖可還想過朕?”
真是奇了怪了,嬴政后宮有美女無數,他為何偏寵這樣一個小樂師,著實費解。瑾娘趕緊笑臉相迎,說些奉承話,把嬴政哄得高興,道:“下次出巡,朕帶你一起去?!?/p>
瑾娘一算時間,心臟突然砰砰跳了起來。如果嬴政能說到做到的話,下次他巡游,也正是他殞命的時候。
在這時間里,瑾娘一直憂心高漸離是否真能順利地逃出咸陽城,卻苦于無從得知消息。直到有一天,下朝之后,瑾娘正坐在房中擊筑,忽然門簾被人大力一掀,一個瘦長的人影連鞋都沒脫,就大步闖了進來。子羅在一旁被嚇得驚叫,瑾娘連忙命她噤聲。
進來的這人是胡亥。他快步走到瑾娘面前,低著頭去看她。瑾娘也不慌,抬頭定定打量著胡亥。他長成大人了,頭發束起來,臉上輪廓也逐漸明晰,說不上有多英俊,卻有種讓人一見難忘的氣質。大概是目光中的陰狠吧,他從小就有的陰狠,平日里藏著,此刻在瑾娘面前,暴露無遺。
“我問你,是不是你慫恿高漸離逃的?”他開門見山就是這樣一句,還刻意壓低了聲音。
瑾娘起身,見子羅還戰戰兢兢站在門口,就對她使個眼色,示意回避,隨后躬身對胡亥行禮,柔聲道:“妾身招待不周,十八公子請坐?!?/p>
胡亥沒有坐下,卻搶前一步,抓住了瑾娘的手腕。他的力氣很大,甩也甩脫不得。他說:“姐姐,你休想瞞我,咱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你不應該騙我。高漸離走了,他一個瞎子能走多遠?我會把他再抓回來的。但是,你告訴我,是不是你讓他走的?”
瑾娘面色不動:“高漸離一走了之,于妾身有什么好處?”
胡亥站在那里,和瑾娘目光較量著。瑾娘率先敗下陣來,挪開了目光。胡亥的眼神太過可怕,再與他對視下去,她覺得可能下一秒自己就會被捅死。
作者有話要說:
☆、目送歸鴻
僵持許久,也許是顧忌這邊人來人往的,讓人看見,總不太好。胡亥突然哼了一聲,扭頭離開。他大力掀開擋在門口的第一層帳幔時,又回過頭,側著臉說道:“宋瑾,你記好了:無論高漸離生死如何,你都別想逃出咸陽半步,更別想從此處離開?!?/p>
他大步走了出去,聲音卻依然從走廊那邊傳過來,每一字都似針一般刺在瑾娘耳中,讓她無從辯駁:“你以為你能斗得過誰?”
胡亥走后,瑾娘慢慢倚著墻,坐到地上,心臟砰砰跳個不停。先不管她宋瑾能不能斗過誰,反正高漸離是跑出去了,而且胡亥抓不到他,不然他也不會這樣氣沖沖地向自己興師問罪。高漸離一個盲人如何趕路,瑾娘想象不來,但是他確實已經逃走了。如果自己家鄉還有人就好了,那樣起碼可以照料他,不至于出了什么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