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娘鼻子哼了一聲,此人竟如此跋扈。只是蒙肅為何如此厭惡高漸離,瑾娘倒不曾想過。
蒙肅推著高漸離坐下,看他不知所措的,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笑容越發(fā)殘忍,對著眾人大聲道:“各位,此人乃是天下數一數二的樂師,今日來為我等擊上一曲,真是天大的幸事了!”
眾人面面相覷,座上之人他們都認得,就是被少主宋康經常斥罵的蠢奴馮襄,怎么就成了天下數一數二的樂師?然而他們也都不敢質疑蒙肅,只相互看了看,連連附和:“蒙大人說的是,實乃天大的幸事?!?/p>
“如此,樂師還推辭什么?”蒙肅搡了一把高漸離的肩。
瑾娘坐得近,她將高漸離蒼白的臉色看得一清二楚。他睫毛動了動,那雙眼中,倏然出現了些殺氣。
高漸離右手拾起竹板,左手弓起,按下一弦,右手握住竹板往里撥。動作幅度并不是很大,嘣的一聲,像是塊玉佩在石板地上被打碎了,發(fā)出清脆的一聲,讓室內的人都靜了下來。蒙肅臉上譏諷的笑容僵住了。
高漸離彈的不知是一支什么樣的曲子,他每敲擊一下,都像是用了渾身全部的力氣,然而下一個音,卻又游刃有余,曲調簡單,甚或于根本就不曾有什么起伏的旋律。瑾娘知曉,雄渾的曲子從來不會有太過拐彎婉轉的音,《滄海一聲笑》就是五音簡單的循環(huán)往復。
座下的客人們交換著震驚的眼神,還有那年紀大一些的,面色已是愀然,幾欲流下淚來。
幾音過后,高漸離手勢一變,音色陡降,變?yōu)榧贝龠B擊f音,伴隨著筑聲鏗鏘如金戈交鳴,他放聲唱起來:
驅駿馬兮懷利劍,入不測兮無以援。
縆琴送兮暗垂淚,歌合節(jié)兮不敢言。
白衣冠兮長太息,悵望歸兮道忽遠。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他所奏之歌,竟是流傳千古的易水歌。情感如火般熾烈,又如寒風般掠過人心頭,瑾娘似也受了當時易水邊送別荊軻時悲壯慷慨所感染,不自覺睜大了眼睛。滿室的人全都靜默下來,看著堂上高漸離擊筑高歌,就連站在一邊的蒙肅亦面露悲愴之色,陷入了這筑音中去一樣。
宋康在瑾娘耳邊連連驚嘆:“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當真會擊筑?!?/p>
酒館外有路過之人,被這琴聲吸引步入,不多久,正堂之內竟站滿了人。此處皆是燕國遺民,聽聞此曲,無不感慨,更有甚者,低咽出聲。
瑾娘抬起頭仰望高漸離,讀不清此時盈在她xiong臆之間的是愛慕還是悵然。因為她感覺到,高漸離同她的距離是這般遠……對方的眼神偶爾與她交匯,像是在看她,目光卻又像是輕輕越過瑾娘,不知落在何處。瑾娘垂下眼睛,心事重重。
因為一曲筑歌,高漸離得以揚名,后入咸陽見始皇,被熏瞎了眼睛。其后,高漸離以筑去砸秦始皇,未中……他的人生便以此為挽歌。瑾娘心懷不忍,不忍他那雙明亮有神的眼睛永遠只能看到黑暗,不忍看他死在荊軻死去的地方。她卻無能為力。在這強秦之下,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