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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1頁)

秦宮里的春天,教人感覺不到暖意。

在瑾娘的堅持下,她還是扶著高漸離回他的居處。一路上碰上些宮女宦官,都用驚異或促狹的眼光看著兩人,瑾娘不在意,昂首便走了過去。

高漸離依在瑾娘身邊低聲道:“瑾娘,你這樣做,越發(fā)讓我覺得,我欠你太多了,今生都沒有辦法還?!?/p>

“先生這說的又是哪里話?”瑾娘不悅道。

他們走到了高漸離獨(dú)居的小院子里。此處果真冷清,院里長著野草,藤蔓沿著廊柱往上攀爬。瑾娘問道:“也沒有人來把這里清掃一下?”

高漸離說:“有倒是有的,還是陛下派過來的人。我煩他們,像是過來伺候的人,我統(tǒng)統(tǒng)都趕出去了,日子久了,我住得地方也沒人敢來收拾,反正我眼睛看不見,干凈與否都一樣。讓你見笑。”

瑾娘推門走進(jìn)屋里一看,室內(nèi)果真狼藉一片,跟豬窩差不多。鋪上的被褥卷成一團(tuán),也不知高漸離晚上是怎么在這里安眠的。瑾娘嘆息一聲,蹲下身將被褥都鋪好,用手撫平整了。高漸離一直站在門口不動,好像他也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怎么辦了,眼睛無神,手足無措好像是個被家長訓(xùn)斥的小孩。

她垂下眼簾,苦笑了一聲。當(dāng)真要如此而為?瑾娘想不透這個問題,但她也不再去想。她站起身來,走向高漸離,雙臂環(huán)上他的脖子。

“先生,你我本來是要結(jié)為夫妻的?!辫镎f,將頭倚靠在高漸離xiong前,“可惜到了今天這種境地,沒有辦法,索性只做一夜的夫妻,也勝過悶死咸陽宮中。”

她感覺到高漸離的呼吸在變得急促,可惜高漸離的眼睛依然渾濁無神,他曾有那樣漂亮的一雙眼睛,凝視她的時候,就像是拂過枝頭花瓣的風(fēng)……瑾娘的心臟直跳,她咬住嘴唇,看見高漸離靠在門框邊發(fā)愣,于是學(xué)著從電影里看來的調(diào)情橋段,拉過高漸離的手,放在自己系在腰間的絲帶上。絲帶發(fā)滑,系了一個簡單的結(jié),只輕輕一扯就散了開來,黑色的帶子飄落,瑾娘的深衣散開,掛在肩膀上。

高漸離的動作依然僵硬,盡管看不見,眼睛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亂瞟,手推拒著瑾娘的動作,卻似是終究舍不得放開。瑾娘見他這般,心里有些著急。溫香軟玉在懷,扮什么柳下惠?她攬著高漸離的肩,往屋里走去。未曾想到的是,高漸離忽然推開了她,用力太大,瑾娘失去平衡,向后坐倒在地上,幸得用手撐住,手掌狠狠撞了一下,想必要留下淤青了,疼得她齜牙咧嘴。

高漸離神色驚慌,不僅沒有上來扶她,而是連連后退,直到退到墻角,再無去路,瑾娘還以為他癲癇犯了;他的身體顫抖,說話時,連聲音都變了調(diào):“瑾娘,你走吧,我不能這樣做,我不能害你!求求你,快走吧!”

瑾娘不語,高漸離匆忙背轉(zhuǎn)過身去,連連念叨:“你我現(xiàn)在在咸陽,不比宋子城,雖有夫妻之約,我亦不能這樣做,被人發(fā)現(xiàn)可是殺身之禍,你不知這宮里有多少人盯著咱們……”像是念叨給瑾娘聽的,又像是在說服著自己。

瑾娘從地上爬起來,散開的衣襟還沒有整理,臉色陰沉,她突然覺得高漸離這幅模樣,好像是自己在強(qiáng)迫他一樣。她抬頭望向高漸離,見他滿面驚慌,偏偏又撇著嘴角,如同含有說也說不出的悲傷;瑾娘復(fù)又低下頭,什么話都沒有說。過了許久,她才低下頭去,整理弄亂的衣服,把衣帶重新系好。

如果可以的話,瑾娘希望自己有個時光機(jī)器可以倒回去,讓剛才的事情永不發(fā)生。什么情況?自己投懷送抱,竟然還被推開了?她覺得簡直比前世的大學(xué)文藝晚會上演奏鋼琴彈錯了音還要丟臉。她一言不發(fā)地走出高漸離的豬窩,踩過院中雜草時,她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高漸離扶著門框呆呆站著,目送她離開的方向,一行淚水從他失明的眼中滑落,掛在臉頰上,他卻渾然不覺一般。夕陽灑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里一片空洞,像是相距千年,瑾娘永遠(yuǎn)觸摸不到的幻影。

關(guān)于為什么高漸離會把她推開,瑾娘其實已經(jīng)有了一個答案,但是她寧愿這個答案不是真的,因為她穿越過來,和高漸離相處這么久,因為她愛他,就不愿去想史書上所記載的,高漸離的結(jié)局……高漸離分明不是討厭她,他是害怕真的發(fā)生了什么之后,他們的命運(yùn)就被緊緊牽在一起,再也無法割斷了。瑾娘心情沉重地踩著月影,踩著走廊的地板,走過秦宮的暮春。原來在這么久的相處之后,瑾娘還是無法看透高漸離。這個男人本來與她有兩千年的隔閡,豈能是她一朝一夕就能接近的。難怪當(dāng)時宋瑾的父親曾經(jīng)跟她說,高漸離不是她所能近之。

如今,那個老人怕是也葬身火海了吧。

第二日,瑾娘正坐在廊下臺階擊筑,卻用眼角余光瞥到一個白衣人在附近踱步,流連不去。她手下仍不停,抬頭一望,見是高漸離拄著根竹杖站在那里猶豫徘徊,還自以為沒有被瑾娘察覺。瑾娘嘆口氣,竹板將弦一撥,改奏一首網(wǎng)絡(luò)歌曲,音頻怪物的《琴師》,筑音錚錚,瑾娘隨弦動而歌。

若為此弦聲寄入一段情,北星遙遙與之呼應(yīng)。

再為你取出這把桐木琴,我又彈得如此用心。

她以前也好奇,這首歌中的“你”又是誰,也許是個宮女,也許是個侍衛(wèi)。而如今,瑾娘卻突然想到,這個“你”,或許也是個琴師,兩名琴師,相互照應(yīng),暗生情愫。宮里的琴師,沒有琴瑟和鳴的浪漫,刀懸在她和高漸離的脖子上,相隔咫尺,也猶如天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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