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說:“陛下不是讓你擊筑去的。他在殿內(nèi)批改奏章,讓你進(jìn)去伺候。”
殿中火盆燒得正旺,非常暖和。嬴政坐在御案前低頭看奏折,見到瑾娘,抬頭招呼了聲:“過來,坐到朕身邊。”
瑾娘不知道嬴政以前批改奏折的時候,是否也讓別的女人坐在他的身邊過,她也從來沒有去試圖問過。皇帝的寵愛就在手邊,瑾娘想要的卻并不是這個。她努力活在這個世上,偏被一次次捉弄。
火盆里的火燒得正旺,連看著那躥起來火苗,都覺得有幾分喜氣。瑾娘坐到嬴政旁邊時心不在焉的,因?yàn)橄胫邼u離在墻外擊筑的模樣,她連看都看不見,心里就想堵了個什么東西,難受得很。以后一定不能再聽信胡亥的話了,所謂的“禮物”都是拿來給她添堵的。
嬴政是個工作狂,他低頭處理公務(wù)的時候從來不會發(fā)生心不在焉的事情,更不會對瑾娘動手動腳,頂多就是抬頭囑咐宦官將火盆搬近一點(diǎn),或者召樂師進(jìn)來奏樂。瑾娘坐在一邊,跟招財貓的擺設(shè)一樣,窮極無聊了,倒可以走走神。
她抬頭看著嬴政因?yàn)榉喼窈喍舷禄蝿拥哪X袋,突然發(fā)現(xiàn),嬴政的鬢角有些地方已經(jīng)長了白發(fā),看起來亮晶晶的。這個男人今年也有四十歲了,在古代,四十歲算是老人了。難怪他還一心想要長生不老,永固大秦的河山;且國家之事,事事親為。
過了一會兒,嬴政放下手中的刀筆,擲開竹簡,揉了揉脖子。他側(cè)過頭看了瑾娘一眼,突然露出個微笑,道:“下雪了。”
的確,隔著帳幔望過去,大殿的門是敞開的,雪花緩緩飄落在石階上,也不知下了多久,尚沒有堆積起來。瑾娘忽然走神,不知道高漸離在返還住處的路途上,會不會被雪落了一身。她忍不住想起以前高漸離還在咸陽宮中的時候,下雪的天氣,她去找他,見他在院中擊筑,因?yàn)榭床灰姡┫麓罅艘膊恢溃L發(fā)上掛滿了雪花。
正想著,忽覺臉頰一陣刺痛,原來是嬴政拿了片竹板輕輕劃過她的臉,喚她回過神來,又似笑非笑望她:“你在想什么?”
瑾娘不應(yīng)聲,嬴政繼續(xù)看著手中奏折,頭也不抬說了句:“你在想高漸離?”
瑾娘說:“不敢。”嬴政總是冷不丁就冒出一兩句驚悚的話語,開始還把她嚇得夠嗆,后來瑾娘也就習(xí)以為常。對于后宮的婦人,嬴政只是愛說說嚇人而已。
嬴政哼了一聲,仍舊低頭看著手中奏折:“說是不敢,你心里要想,難道朕還能將你的心肝給剖出來?”他隨手將竹簡丟到一邊,“又是諫言召回扶蘇的。說起來,也有三年沒見著這孩子了,也不知在邊關(guān)磨礪得如何。”
瑾娘沖口而出:“陛下既想念大公子,何不將他召回,共聚天倫,也是美事。”扶蘇回來了,總有能和胡亥對抗的了。
嬴政突然一笑,牙幾乎都要露出來的,那表情像是要吃人。瑾娘在心中自掌嘴,貌似她說錯話了。嬴政道:“阿靖,你說這話,就好像是扶蘇的母親一般。可惜飛卿去世這好些年了,朕幾乎都要忘了她的模樣。”
其實(shí),扶蘇的年齡,比瑾娘還要長個四五歲,嬴政開這玩笑,心里都不覺得別扭嗎?也許他當(dāng)真是把瑾娘當(dāng)成了扶蘇的母親,鄭飛卿。在男人眼里,這女人總是十來歲的年紀(jì),等到年華老去,又不知該迎接怎樣殘酷的命運(yùn)。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夷于飛
在咸陽宮中,時間竟也過得飛快。先前瑾娘還在長吁短嘆穿越過來的三年簡直每天都度日如年,然而如今,又過了兩年,她已經(jīng)十九歲了。在秦朝而言,十九歲未嫁,絕對是老姑娘了,可是看嬴政這架勢,他并不打算放瑾娘出宮,也許是要瑾娘一直陪伴著他,即使死后,也入地宮殉葬吧。
第二年,閻翩翩給了她一名新進(jìn)宮的小宮女當(dāng)媵人。這小姑娘小名叫子羅,從前也是燕國人,才十四歲,比瑾娘初次進(jìn)宮時年紀(jì)還小。子羅不太說話,似乎對周圍的事情也都漠不關(guān)心,瑾娘吩咐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挺無趣的一個人。
后來瑾娘和子羅相熟了,同她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子羅在進(jìn)宮之前,在家鄉(xiāng)就有中意的人了。只可惜這一進(jìn)宮,也不知有生之前能否還能回到家鄉(xiāng),再見那個人一面。說到底,大家都是可憐人。宋子城的一切,都只像是久遠(yuǎn)之前的一場夢。
瑾娘已經(jīng)開始不去計(jì)算時間了。去算每一天怎樣過去,無非是強(qiáng)調(diào),她和高漸離的離別之期又填了一天,茫茫渺渺,沒有盡頭。她有時也會摸去甘泉宮,倚在聽到高漸離琴聲的地方,靜靜等待。雖然時常會等上一整天都毫無收獲,但有時她聽到從那邊傳過來的琴聲時,心臟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隔著一堵墻,卻連面都見不上。她倚墻彈琴,與高漸離的琴聲相和,琴聲高亢,幾乎要沖破九霄,可她的眼淚卻掛在臉頰上,拭也拭不干凈。
瑾娘再度入宮的第三年,始皇出巡,這已經(jīng)是他第四次出巡了。盡管他的身體已經(jīng)有些不行了,瑾娘明顯感覺到,嬴政老了。他的白發(fā)越來越多,時常咳嗽,處理奏折時,一個微小的不遂心都可能讓他發(fā)脾氣。但他還是叫人備了車隊(duì),向東而去,順便至北邊去巡視邊防情況,以防止胡人來犯。
嬴政對瑾娘說過,他們秦人,如果有可能的話,總會盡力游歷四方。這大概是一種旅游情結(jié)吧,他吞并了這天下,就像猛獸巡視領(lǐng)地一般,時刻都要盯著,生怕一個不慎,就被別人搶了去。瑾娘不由想起秦始皇死后,秦二世繼位至秦朝滅亡的凄慘景象,有點(diǎn)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