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因為前夜熬得有些晚了,瑾娘日上三竿才醒過來。她的哥哥寵她,由她睡懶覺,嫂嫂和做工的傭人們自然也不會擾她,而將她從夢中喚醒的,是樓下傳來的一陣騷亂。有人氣咻咻地揮鞭抽打牲口之類的,鞭子落在肉體上的聲音讓人心驚膽顫。
瑾娘聽到她哥哥宋康在怒罵:“蠢奴!我平時也沒少虧待你,你竟在做工時偷眠!今日不打得你長些記性,這酒館也要被你敗落了!”
宋康對客人笑臉相迎,對傭工橫眉冷對,瑾娘是知道的,只是不知他為何發(fā)這么大的火。她聽到嫂嫂勸慰道:“老爺,且息怒。馮襄只是打個盹碰翻一壺酒而已,打兩下就夠了,沒必要發(fā)這樣大的脾氣。”
宋康聲音更怒:“你與馮襄通,奸嗎!憑什么替他說話!”
馮襄!
瑾娘心頭一震,慌忙穿好衣服,連頭發(fā)都沒有梳,急匆匆跑下樓去,在樓梯下還與捂嘴哭泣著跑上樓的嫂子撞個滿懷。她心里惦念高漸離,也不管嫂子,就往外跑去。
樓下后院中,高漸離披頭散發(fā)跪在地上,宋康執(zhí)鞭站在一邊。高漸離后背的衣物被抽開了好幾道,血痕縱橫交錯。
“大哥,大哥,不要打了!”瑾娘顧不上想太多,沖上前去抱住宋康。高漸離是樂師,是藝術家,怎么受得了宋康這莽夫拿馬鞭去抽。
“讓開!”宋康將瑾娘推了個趔趄。他是這里大半個主人,瑾娘想,同他硬碰硬定然是不行的,只能來軟的。見他又要揮起馬鞭,瑾娘趕緊哭著去抱宋康的腿:“大哥,不要打,不要生氣,瑾娘害怕!”
見小妹被嚇哭了,不知是真哭假哭,宋康的手僵在半空,一鞭子落下去也不是不落下去也不是,又不肯將妹妹推開,多少有些尷尬。他臉上肌肉跳了跳,沖樓上吼他的妻子:“孟姬,把三妹領開!”
一個衰老嘶啞的聲音忽然從樓門那邊響起來:“伯康,你妹妹叔瑾說的是,不要打了。”一句話說完,連連咳嗽。瑾娘轉頭去看,竟然他們臥病在榻的父親,被人攙扶著下樓。
老人指指跪在地上的高漸離:“此人不似凡人,豈容你如牲畜侮辱。伯康吾兒,你這個樣子,當心招來災禍。我知你要守家業(yè),也不能失仁心。”
宋康想來還是十分尊敬他父親的。聽聞此言,只得悻悻扔了手中鞭子,拂袖而去,邊走邊嘀咕:“哼,施仁政的君主,天下哪里還有。”
待宋康走了,老人才和顏悅色地對高漸離說:“阿子,起來吧,今日容你修整一天,誰敢問你,就說是家丈人說的。”
高漸離叩首拜謝,后背上縱橫的傷口中有血珠滾落下來。瑾娘連忙上前攙扶他,高漸離卻往旁邊一躲:“瑾娘,下仆身上沾了泥,別弄臟你的衣裳。”
“你周身都干凈得很。”瑾娘說,依然不放手。高漸離嘆口氣,蒼白的臉色卻變得生動起來,好像有些紅暈在那臉皮之下,卻不肯浮上來。他睫毛垂下去顫了顫,不知在想些什么。院中可不止他們兩人,而且那些仆傭們都豎著耳朵聽這邊動靜呢,只是有酒館主人病怏怏站在那里,誰都不敢說什么。
瑾娘才不管周圍人的目光。她扶著高漸離回屋內趴在來,隔著窗戶叫住一個傭人,讓他拿治創(chuàng)傷的藥膏過來。瑾娘把衣袍下擺挽到腰間,親自端盆去打了水,回來把布巾濯shi,給他拭去背上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