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元年正月廿六日北京紫禁城,乾清宮東暖閣。
登基僅月余,這位十七歲的新君的黑眼圈也被熬了出來。
年號初改,萬象本當更新,但遼東的警報和帝國各處傳來的災荒、流寇消息,如同沉重的枷鎖,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此刻,他等候著那個人——那個在遼東筑起寧錦防線、卻又因種種原因罷職歸鄉的前重臣——袁崇煥。
“宣袁崇煥覲見。”崇禎淡淡開口。
司禮監掌印太監高起潛立刻躬身領命。片刻,門外傳來清晰的腳步聲,沉穩有力。
袁崇煥踏入了暖閣。他身上的青棉布袍略顯陳舊,在這富麗堂皇的宮室中尤顯清寒。
遼東風霜在他臉上留下的深刻溝壑并未因賦閑在家而消減,反而增添了幾分沉郁的堅韌。
他抬眼迅速掃過御座上年輕卻威儀漸生的新君,隨即整肅衣冠,深深拜伏:
“草民袁崇煥,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洪亮,穿透暖閣的沉寂,帶著一股久別沙場、卻未被時間磨滅的銳氣。
“平身。”
崇禎的目光落在袁崇煥身上,帶著審視,也有期許。
高起潛迅速在側下首安置了錦墩,小太監奉上熱茶。袁崇煥謝恩后,落座半席,腰背挺得筆直。
“袁卿,”崇禎沒有過多的寒暄,單刀直入,
“遼東情勢,卿可知曉?皇太極坐穩汗位,整頓內務,觀其志非小。錦州、寧遠雖在,然薊鎮空虛,山海關外人心浮動。值此新元之始,急需大才坐鎮,固我邊陲。”
袁崇煥放下茶盞,眼神灼灼:“陛下明察!建奴野心勃勃,其勢已成。然我寧遠、錦州堅城,俱依憑山勢,紅夷大炮列陣城頭,絕非易取之地!御敵之道,‘憑堅城,用大炮’六字足矣!當務之急,乃整飭城防,操練兵馬,儲糧秣,固根本!草民雖賦閑,日夜所思,未離關外!”
皇帝輕輕頷首,手指點在案上的那份草稿上:“
卿之所言,正合朕意。守!是今日遼事之首務。將這‘守’字,給朕釘進遼東的每一寸土地!要守得穩如泰山,守得水潑不進,讓皇太極每靠近一步,都要折兵損將,耗其錢糧,挫其銳氣!這才是維系江山社稷的第一等要務!”
聽到皇帝直截了當地將“守”定為最高戰略,袁崇煥精神一振,但長久以來的抱負讓他忍不住探詢:
“陛下雄略,固本安邦!臣必傾盡所能,守土報國,使關外城池堅不可摧。然,守乃根本,若想一舉蕩平虜氛,恢復漢家舊疆,徹底解此心腹大患,非……”
“袁卿!”崇禎的聲音陡然轉沉,打斷了袁崇煥的話,目光如利箭般射來,“五年?平遼?”
這兩個字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暖閣的空氣,也將袁崇煥未竟的話語徹底凍結在喉間。
他渾身一凜,五年前對天啟皇帝夸下的海口——“計五年,全遼可復”——成為他生命中一個巨大的烙印,也是他被攻訐罷官的因由之一。
崇禎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平靜卻力透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