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春皺眉遙望遠處,凝噎不語,隔了半晌才道:“張兄弟,你今年幾歲?”
張無忌哽咽道:“十……十二歲。”
常遇春道:“好啊,十二歲的人,又不是小女娃子,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樣?男子漢大丈夫,只流鮮血不流眼淚。”
張無忌道:“我是舍不得太師父才哭,還有……可憐周妹妹身世凄苦。怎么說她都只是個孤身女孩,你心里難道就沒有一絲憐意么?”
常遇春一愕,道:“我自然憂心。只盼你太師父能尋得個安身立命之所,護她長大。”
周芷若與張三豐渡船而行,看那茫茫江漢上,一葉孤舟徐徐,霎時間只覺孤單凄涼,難過無比,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張三豐撫她頭發(fā),想起她先時對張無忌贈巾抹淚,心中一動,想:這小姑娘如此美麗,他年定是個絕色佳人,只是她日后若要投身明教,待得無忌傷愈,我決不容他二人再行相見,否則不幸二人互有情意,豈不是重蹈翠山的覆轍?
他生性豁達,于正邪兩途,原無多大偏見,從前曾便對張翠山說過:“正邪兩字,原本難分。正派中弟子若是心術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那便是正人君子。”
張三豐心中打定主意,先帶周芷若回武當。二人上得武當山,周芷若便于武當住了下來。這一住便是月余。
這日張三豐行在山間,觀這武當山水,靜思悟道,便聽得林中一陣吵鬧,行近看時,便見幾個小輩弟子正圍住毆打一個道童,旁邊站著一人,長衫束冠,面容俊朗,正是他大徒兒宋遠橋的獨生愛子宋青書。
只聽宋青書冷笑道:“瞧你還敢不敢再覬覦周姑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簡直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打人的弟子亦附和道:“就是,要說般配,自然還是非咱們青書師兄莫屬,面如冠玉的才俊和貌美如花的嬌娘,當真是天生一對!”
張三豐聽得這話,心中暗自叫苦。這武當山上本盡是男弟子,如今卻突然多出這么個美貌的小姑娘,雖說她不過十歲上下,對男女之情尚且懵懂,可總有長成人那一日。
眼目前周芷若尚且年幼,便惹得武當如此不安,而常遇春那邊又杳無音訊,如此等將下去,不過多久,待她出落成個傾城之姿,還不知會招來何等禍事。
他想到這,不由行出步來,冷斥道:“不好好悟道練功,一個個做甚么在這里胡鬧?成何體統(tǒng)?”
眾人一見是太師父,直嚇得魂飛魄散,齊齊跪了下來,大氣也不敢出。張三豐大袖一揮,喝道:“還不回去練功!”眾人這才叩首,逃也似的飛奔而去。
張三豐回到正堂坐定,心道:我武當一派皆是男子,她獨身一個姑娘留下未免不便。武當與峨眉歷來交好,且峨眉派十之九成都是女弟子,峨眉掌門滅絕師太武藝卓絕,乃是江湖赫赫有名之輩,這女娃子若能入得峨眉,倒是比在武當要好得多。
當即修書一封,讓六弟子殷梨亭親自出馬,連人帶信送到峨眉金頂。他想:這女孩心善,本就不是什么邪魔外道,眼下不過一時權宜之計,常遇春不日便至,瞞一瞞她的身世也不打緊。是以隱去周芷若身份一事,單道為船夫之孤女,其余不表。
殷梨亭早年本與峨眉派紀曉芙素有婚約,即便最終沒得成這門親,到底也算了峨眉派的半個女婿,他自武當解劍碑出發(fā)時,便即飛鴿傳信告知峨眉,甫一到峨眉金頂,早有幾位峨眉的女弟子出山來迎。
為首一人喚作貝錦儀,與紀曉芙生前最為要好,時隔多年,她見殷梨亭氣度仍舊翩然,只是沒了當年那般風發(fā)意氣,想他定是對紀曉芙深情難忘,苦思年歲才這般,心下不由感嘆,忙引他和周芷若入殿。
滅絕師太讀了張三豐的親筆信,那言辭懇切,叮囑務必照顧好這孤女。她看向周芷若,見她乖巧懂事,說話斯文溫婉,頗有幾分紀曉芙的影子,心中甚是喜歡。
三個月后,常遇春上得武當,卻沒帶回張無忌。
原來常張二人到得蝴蝶谷,那胡青牛得知張無忌乃殷素素之子,便要求他傷愈之后,便投身入天鷹教,不得再算是武當派的弟子。
張無忌決計不肯,胡青牛脾性極倔,當下道:“那便休想要我替你醫(yī)治寒毒。”
常遇春自知對張三豐有言在先,便道:“胡師伯,你治這位兄弟罷,弟子愿一命換一命,你也不吃虧。”
當下說完,他便想出谷令尋良醫(yī),卻聽胡青牛道:“你中了‘截心掌’,傷勢著實不輕,倘若我即刻給你治,尚可痊愈。過了七天,性命不保。你要出谷那也由得你,只這皖內(nèi)沒有一個良醫(yī),七天時日,諒你也走不出這皖境。”
張無忌決計不肯讓常遇春替自己死,便從胡青牛醫(yī)書《子午針灸經(jīng)》中尋找醫(yī)治截心掌之法,可他看得半懂未懂,胡青牛又不肯指點,到得第六日晚,時日緊迫,不能再行拖延,索性盲醫(yī)治瞎馬,給常遇春照法扎針。
哪知第二日,常遇春畢竟體格強健,挨了過去,這截心掌傷竟給誤打誤撞治好了。只是張無忌用藥太重,下針時手勁又不對,以后每逢陰雨雷電,常遇春便會周身疼痛,大概在四十歲上,此生便已終了,那是后話。
而后常遇春便拜別張無忌,約定三個月后再來谷中接他,哪知待他返回時,胡青牛已死,張無忌也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