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嘆了口氣,小心地在滿地的肢體中找著落腳點,向女孩走去。
女孩子卻不管那么多,一躍而起,撲進了他的懷里,一路上踢得碎肉橫飛、血水四濺。少年輕輕撫摸著她蒼灰色的長發,發絲依然柔軟溫暖,盡管在鮮血中浸過,卻沒有任何血珠能夠在上面稍作停留。
“我怕!”女孩輕輕地道。她的小手死死抓著少年身上纏滿的繃帶,甚至拉扯得他很痛,少年知道,她真的害怕,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
聚居地總是意味著麻煩,但在荒野中,卻是越來越不容易找到食物。最缺的,則是干凈的水。這個時代,每一個人,每天面對的第一件事都是生存。在生存面前,沒有寬容,沒有分享。任何一個人,在其它人的眼里,都有可能意味著干凈的食物和水分。
旅店外突然響起喧鬧嘈雜的人聲,有人大聲喊著:“外來人sharen了!屠夫死了!我看到他們還在里面!”
人群叫喊聲越來越大,時時可以聽見金屬敲擊的聲音,從聲音分辨,少說也有數十人團團圍住了這個只有四個房間的旅店。少年輕輕拍了拍女孩兒,默默地從黑毯下取出一個仔細收藏的噴火蟻刀鋒。這柄刀鋒截去了一半,只留下最鋒銳的尖端,刃鋒上每一顆鋸齒都閃動著幽幽的青光,并且仔細打磨出握把,緊緊纏上了粗布帶。若論威力,這東西已經比得上舊時代的軍用匕首了。
少年握緊刀鋒,靜靜地等著人群破門而入的一刻。女孩也不再哭泣,閃爍的美麗藍色眼睛在房間中環視一周,又落在了那把方刃斬骨刀上,于是伸出小手,想去抓那把刀。這東西她用得很順手。
少年左手一伸,已把女孩拉了回來,不許她去碰那把刀。他將女孩擋在自己身后,安靜地望著房門和窗戶。窗戶雖然用木條釘死,可難保不會有人從這里沖進來。
“安靜!”旅店外響起警長雄渾的聲音,喧鬧聲立刻小了些,顯示出警長的權威,雖然還不大夠:“先讓我看看是怎么回事!該死的,好重的血腥味,里面到底死了幾個人?”
咣當一聲,旅店的房門被警長一腳踹開,人群立刻一片驚呼,然后嘩啦一聲,警長的烏茲已經拉開了槍栓。
就在此時,外面忽然響起了一個森冷且充滿了殺機的聲音:“都滾開!給夫人讓路!”
少年立刻聽到幾聲慘叫以及重物墜地的聲音,顯然來人根本沒有給人留下閃開的時間??墒峭饷娣讲胚€洶涌澎湃的喧囂已徹底消失,暴民,甚至包括了警長,全都鴉雀無聲,無人敢發一點響動,更不會有任何反對的聲音。
然后在轟隆聲中,煙塵四起,旅店的院墻、墻壁、大門、屋頂竟都被人硬生生地拆開。嗤啦一聲,一只戴著深黑色皮手套的手插 進了被當作墻壁的薄鐵皮中,一握一拉,整片鐵皮便被他扯下,隨手拋到了十余米外。這是個高大、英俊、傲慢而且冰冷的青年,金色的短發根根豎起,好似燃燒著的火焰。他穿著一件銀灰色合金制成半身鎧甲,將前xiong、后心、小腹等要害部位護住。鎧甲下是深黑色綴著暗金色條紋的制服,腳上的長筒皮靴擦得閃閃發亮,與周圍的臟亂格格不入。剛剛就是這個人,僅憑徒手便在幾分鐘內從十幾米外的街口一路拆到了這里,在亂建房屋的街區中開出了一條足有五米寬的大路。
少年、女孩和房中的地獄,就此展現在眾人面前。
女孩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人群,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這么多人匯聚在一起。她本能地感覺到一絲危險,又想去伸手抓那把方刃斬骨刀,卻被少年緊緊抓住。
在看清女孩面容的瞬間,喧鬧的人群忽然一片死寂,就連那高傲的金發武士表情也有些凝滯。
每一個人的呼吸聲都在少年的耳中清晰回響著,明顯地越來越粗重。于是他嘆了口氣,抬起頭,望向金發武士的身后。
在剛開辟出沒幾分鐘的大路另一端,停著一輛馬車。這是輛舊時代十八世紀式樣的四駕馬車,漆黑鑲金的車身古老而優雅,銅制的車燈擦得閃閃發亮。駕車的是四匹高頭大馬,難得的是四匹都是一樣的毛皮雪白,不摻半絲雜色。
整個約克斯頓鎮都不會有人認得出這是四匹純血馬,不過也沒關系,不管是什么馬,都已經奢侈得遠遠超越了他們的想象極限。
馬車前后,各站著八名全副武裝的武士,身上的合金盔甲與那金發青年一模一樣。所不同的是金發青年是空手,十六名武士則武裝著重火力。與那四挺ii重機槍比起來,警長的烏茲簡直就是個玩具。
四名侍者從后面的運貨馬車中取過一卷卷猩紅的地毯,從四駕馬車下順著大路一路鋪了過來,一直延展到少年和女孩的面前。
房間中是血與肉的地獄,猩紅色的厚重地毯鋪了下去,立時就沉沒在半凝固的血水里。侍者們卻毫不猶豫地將顯然昂貴得離譜的地毯一塊塊地疊加上去,直到整整高出血水五公分,保證了鮮血絕對不會涌到地毯上面,這才罷了手。
四名侍者身上無論是黑色燕尾服、雪白的襯衣還是熨得整整齊齊的領結,都不該屬于這個時代。約克斯頓鎮上,即使是那些很體面的人也不過和舊時代的乞丐類似。警長的牛仔褲上就有個很顯眼的大洞,只不過因為不是破在屁股上,所以已經是頭等代表著身份的裝束。而且因為水的珍貴,鎮上的人從不洗澡。
與其它人不同,少年看的是這些侍者的腳。他們優雅地踏在一塊塊高出血水的破碎肢體上,輕盈得仿佛是只蝴蝶,肢體上已經明顯松軟的肌肉只是微微下陷,就承擔住了侍者的重量。直到他們鋪好地毯,退出屋外時,八只锃锃發光的黑皮鞋上都只有鞋底沾了一點點血污??吹竭@里,少年深碧色的瞳孔微微收縮。
一名上了年紀的管家走到馬車前,緩慢而優雅地打開車門,然后在自己手臂上鋪起一塊雪白的方巾,平舉而起。
車門內,伸出了一只手,仿如蘭花般優雅、細膩、纖長,扶在了管家的手臂上。中指戴著的戒指上,那顆足有鵪鶉蛋大小的深藍寶石幾乎讓所有人都看直了眼。惟一讓人感到有些突兀的,則是那些長達五公分的修長指甲。指甲線條無可挑剔,上面卻飾著黑紅相間的花紋,讓人不寒而栗。
從馬車內出來的,是名身著舊時代中世紀宮廷盛裝的女人。她頭發高高盤起,用金絲薔薇花紋的發帶束成髻。她看上去剛剛二十左右,淺灰色的雙眸帶著典型的貴族式冷漠,皮膚細嫩得似乎隨時可能會被風吹破。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都符合哪怕是最苛刻的古典美的標準。
女人一下馬車,約克斯頓鎮的居民頓時忘記先前被射殺還躺在腳下的鄰人,轟的一聲,你推我擠,想要湊上前看得更清楚些。這里大多數人一輩子從沒有看到過皮膚光潔的女人,更不要說她身上那舊時代才有的禮服以及那些足以讓舊時代貴婦名媛們嫉妒得眼睛發紅的珠寶。
這個女人身邊幾乎每一樣東西,都和這個時代如此的格格不入,確切點說,是奢侈到超出人們想象力所能及的范圍。
興奮而且激動的人群推搡著,一步步向馬車擠了過來。只要在群體當中,哪怕是最懦弱的人也會有莫名的勇氣,更何況在這個時代,人與野獸的差別已然模糊。
就在人們情緒快要失控的時候,一名衛士忽然抬起槍口,ii槍口猛然噴出熾熱的火流,暴雨般的槍聲中,數以百計的子彈輕而易舉地將擋在前面的肉體撕碎,從擁擠的人墻中切割出一個突兀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