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宓勾著周維烈的肩膀,笑道:“走,叔叔帶你吃好吃的。”
周維烈下意識的咽口水,說道:“等到了重慶,我再回請吳叔叔。”
“到時候讓你爸請我,反正我不會吃虧。”吳宓開玩笑道。
整個抗戰(zhàn)期間,吳宓是西南聯(lián)大的頭號大款。此君來昆明時剛剛離婚,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而且兼職多多,每月能有六七千元的收入。他天天下館子,甚至同時請三個關(guān)系曖昧的女士一起吃聯(lián)誼餐,日子過得不要太瀟灑。
吳宓非常討厭教授們的種菜行為,陳岱孫開墾的兩塊菜地就在吳宓屋外,天天把他吵得不行——“自晨至夕,皆在宓窗外伏地種菜,宓殊厭恨之”。
沈從文的收入也很高,但他的錢都用來買陶器和書籍了,請學生汪曾祺下館子也只吃一碗米線。
吳宓跟周赫煊的私交頗深,經(jīng)常被梁啟超拉著在清華園一起打麻將,他還被周赫煊請來做了《大公報》副刊半年多的主編。有段時間吳宓從國外歸來,住在天津三樂堂整整半個月,維烈這小子跟他也是很熟的。
一大一小,兩人下館子,足足點了三菜一湯,豐盛到近乎奢侈。
周維烈就像是幾天沒吃飯的叫花子,狼吞虎咽的吃了三碗米飯,把桌上的幾盤菜風卷殘云般干掉,最后干脆把飯倒進菜盤里滾油水。
吳宓搖頭苦笑:“你爸也是狠心,好好的日子不過,非把你扔到昆明這鬼地方受窮。以后嘴饞了,就來找你吳叔叔,肯定讓你吃飽吃好。”
“謝謝吳叔叔,”周維烈把盤子里的最后幾粒米飯夾到嘴里,擦嘴道,“我明白我爸的意思,他是讓我見識一下中國的真面貌。”
吳宓笑著說:“喲,你還挺懂大道理的。”
周維烈道:“以前在天津和重慶的時候,爸爸也經(jīng)常給我說這些,但當時都半懂不懂,現(xiàn)在終于切身體會到了。”
“能體會就好,你很有前途。”吳宓點頭贊許。
周維烈說:“我正在考慮,是不是該轉(zhuǎn)專業(yè),去學物理、化學或者是機械。”
吳宓問道:“你數(shù)學那么好,轉(zhuǎn)專業(yè)做什么?”
“數(shù)學對國家沒什么用處啊,”周維烈道,“自開學以來,我們班已經(jīng)有兩個同學轉(zhuǎn)系了,另外幾個同學也有這樣的打算。”
吳宓斥責道:“誰說數(shù)學沒用?數(shù)學是所有自然科學的基礎(chǔ),它能帶動其他理工科的發(fā)展。”
周維烈嘀咕道:“華教授也這樣說,上周還給我爸寫了封信告狀。”
“你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安心學習,不要胡思亂想,知道嗎?”吳宓嚴肅道。
“知道了。”周維烈有些郁悶。
吳宓不是唯一給周維烈改善伙食的,但凡條件允許,許多教授都會站出來幫忙。比如沈從文,基本上每個月都要請周維烈下兩三次館子,或者讓老婆張兆和給維烈做酒釀雞蛋。
酒釀雞蛋是張兆和的拿手好菜,用朱自清的話來說,那簡直是世上最鮮美的食物。
開學第二個月,費正清作為美國特使訪問西南聯(lián)大。這位老兄跟周赫煊就更熟,以前但凡是來天津,費正清兩口子都住在周家,還在上海周公館住過幾個星期。
費正清得知了周維烈的情況,立即請這小子去吃大餐,還留下了200美元的紅包。
費正清在回憶錄里寫道:“中國人有兩種極端的教育子女的方式,一種是溺愛,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給后代享受;另一種是讓孩子吃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周赫煊先生的選擇我不敢茍同,因為他的兒子正在發(fā)育的關(guān)鍵時期,不應(yīng)該每天處于半饑餓狀態(tài)。但不可否認,這種培養(yǎng)方式非常成功。我和當時只有12歲的周維烈有過一次深談,他的思想比許多成年人更為成熟。他表示自己以前只關(guān)注數(shù)學,而進入西南聯(lián)大以后,開始關(guān)注社會政治問題。或許正是這一時期的思想轉(zhuǎn)變,才會促成他后來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