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望著尸體,面無表情。葉春彥則是百感交集,說不出的滋味。
人能忍受的最大折磨,是愛的折磨
當天晚飯吃的是熊肉,肉質偏老,味道并不算好。導獵難掩興奮,道:“你們真的運氣很好,第二天就看到熊,而且杜小姐又是一擊斃命,非常精彩。她真的是很好的獵手。第一次見她,我就有這種感覺。耐心冷靜,不情緒化,這是很難得。國內的客人我也接待過許多。她算是最出色的。”
“不知道為什么,打獵讓我覺得很平靜,比任何時候都平靜。”杜秋倒依舊神色平淡,像是已經習以為常。但葉春彥看出她胃口好了不少,津津有味吃了一條魚。
想來是熟悉了些,導獵的話也多了起來,興致勃勃道:“其實在野外遇到熊,倒不一定要害怕。因為肉食動物一般只攻擊獵物,遇到沒見過的人,會先觀察或者跑。不是特別饑餓的時候,它們沒必要和你拼命。倒是遇到鹿,會很危險,食草動物是把所有東西都當作敵人,一旦受驚,就會主動攻擊。”他笑了一下道:“這可能就是不要欺負老實人的道理,老實人是真的會拼命的。”。
他們在導獵家里過夜,洗了澡,睡在同一間臥室。房子本就空曠,杜秋還掩上門道:“你今天都沒怎么說話,不喜歡我打獵嗎?”
葉春彥道:“說不上,只是突然發現我沒有那么了解你。原本以為你很憂郁敏感,看來不止如此,只是平時壓抑得太過。她還是有很多像你父親的地方,只是他沒發現,你不承認。”
“那你喜不喜歡我這樣?”
“談不上喜不喜歡我,我永遠是和完整的人相處,不可能把你割裂開。我只是,我只是要說些傻話了。”
他自嘲一笑,道:“很多人尤其是男人,覺得愛是一件很傻的事。要征服,要掠奪,要把拳頭砸到每個地方。這個時代很奇怪,很多人是靠恨,靠憤怒生活的。去憎恨誰,去毀滅誰,不把別人當人,也不把自己當人,就這么斗志昂揚地活下去。這樣不值得。我希望你能靠愛獲得真正的平靜。”
杜秋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話來,生怕打擾了這一刻。從沒有人真心和她說過這樣的話,她想要道謝,又唯恐生疏,只生出忠貞不渝的決心來。
他笑著繼續道:“我今天看到哀鴿了。這種鳥雖然叫聲很凄慘,但總是雌雄一起筑巢的,詩歌里經常用它來指代愛情。蜜月時候看到,我想是個好兆頭。”
她終于接上了話,含笑道:“那確實很好。春彥,要不我們多留一天,我明天幫你把這只鳥打下來,做成標本,你帶回國去。”
“為什么要打下來呢?讓它自由自在地飛,不好嗎?”
“自由自在地飛,那就是屬于外面。只是捏在手里才是自己的。哪有什么真正的自由,對鳥來說,天空也是個更大的籠子。你要是喜歡這種小東西,回國以后我送你一個好看點的籠子。”
葉春彥略有些愕然,淡淡道:“不用了,我不喜歡,我們早點休息吧。”
他們第二天就坐飛機回去,杜秋確實是個很好的獵人,并沒有絲毫興趣帶些戰利品回去炫耀。葉春彥猜家里的幾個人也不知道她會打獵。于是,這就成了他們間的秘密了。回了農莊,她堅持要教他騎馬。
騎馬確實不難,耗了一下午,他從學著帶上水勒開始,到日頭西斜時,已經能直接從平地上馬,控馬繞圈小跑了。晚餐他們依舊在床上吃,又洗了一次澡。房間里的各式家具都是按她的喜好布置的,細腳伶仃的臺燈,大花樣的對花窗簾,黑漆木飾的小案臺,抽屜上繪著花鳥。他們喝了點酒,似醉非醉,說著一些傻氣的笑話。
一直到九點,網絡電話打過來,他們才如夢初醒。
杜守拙道:“那個小孩子生病了,總是說著要見她爸爸。你們回來吧。我們好好談談。”他的語氣依舊硬邦邦的,但也算是讓步。
葉春彥坐在床邊,笑意黯淡,道:“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我們在這里如此幸福了。因為我們放棄了所有責任。”
杜秋輕輕靠在他肩頭,道:“以后不管什么樣的責任,我們都是一起承擔了。”
他依舊沒展露絲毫笑意,“你知道服從性測試嗎?想讓你吃一點苦,看你的反應,如果你接受,然后就再來一次,看你的底線。如果你一直忍下去,就會沒有反抗的力氣。你爸想當家里的權威,他想讓你怕他,其實他怕你。”
“倒也不用這么說。”
“你回去后帶他去醫院吧,前列腺炎再拖下去是要穿尿布的。不是惡意詛咒他,我以前在養老院打過工,很不錯的地方,是退休干部也要憑關系進去的。醫療條件再好,人老了都一樣,越是想要證明自己,越是沒辦法放過周圍人,像是回光返照一樣,會有一種克制不住的激情,精力充沛好像什么事都要干涉一遍,弄的子女苦不堪言,他倒是滿意了,覺得他們到到底離不開他。”
“我只擔心你一件事,你為了對抗你父親,會越來越像他。那么到最后還是他的勝利。”
“那你就更應該一直陪著我。”
這一番角力,終究是杜秋占了上風。她拉著行李走出機場時,正是深夜,夜風柔而清爽,她浸潤其中也不由得暗自得意。自從大學畢業回國后,這還是她第一次違背了父親的心意,又大獲全勝了。
生活的趣味便在于此。她自覺忙著幫人解決問題,并沒有人記掛她的好。等她成了個問題,一切倒都迎刃而解了。
但這勝利落在葉春彥頭上卻沒有多少。他原本就記掛著女兒,一回家看到她傷風感冒,咳得臉都紅了,更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