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周品月確實不覺得自己醉了,不是逞強。如果她醉了,絕對不會承認醉了,而會打從一開始就說“我沒醉”,現在恰恰相反。
今天一早,她在便利店買了小瓶的檸檬味伏特加,喝完后又在表姐家(以前是姑媽家)附近徘徊了快半個小時,最終轉頭跑來這里,過了那么久,只能算是“醉過”,程牙緋回家時,早就清醒了,頂多是頭還有點疼。
然后她開始裝醉。
至少她覺得那是裝的。一邊盤算著喝醉的人會干什么,一邊故意讓自己表現得像那樣。等到更清醒一些了,她開始思考:但如果沒喝醉,還會理所當然地干出那些事嗎?難道不是因為有了這個由頭,才能毫無心理負擔地裝醉……是不是“想要裝醉”本身就是喝醉了的表現呢?
感覺再想,就會變成類似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哲學問題了。
無論如何,她決定醉下去。這實在是個很好用的理由,可以用來解釋所有不像自己的事,也不需要立刻對那副仿佛要哭出來的表情做出反應。是疼哭的嗎?還是難過哭的呢?為什么難過?我做錯了嗎?對不起,害你難受了。她知道應該溫柔地說一下這些話,卻不想去說。
又不是來當心理醫生的,不如說,她現在才是更需要安慰的那個。不對,也沒有說一定要別人來安慰,她能自己消化的,就像相信對方也能自己消化一樣。這是對一個獨立個體最起碼的尊重,不是嗎?別把人想象得那么脆弱。
可這樣視而不見,會不會太冷漠了?
但是,人家也沒有表示需要你安慰吧,你算老幾呢。她在心里對自己說。況且,你到底是喜歡她,還是缺愛?因為媽媽選擇了教會,而不是選擇了你,又因為種種歷史原因――比如你的雙親恰好是一對寄生蟲,寄生蟲的后代可能也是寄生蟲,為了防止被你纏上,僅剩的親人將你推開,你理解并主動離開。這造成你孤單又無法忍耐,因為你天天看虛擬角色,過早被浪漫主義蒙騙,癡迷于人與人之間所謂無暇的愛與緊密的鏈接,而那是人類史上最大的謊言。光是體會到暗戀,其中的丑陋都讓你心灰意冷。真實的親密關系會存在幻滅,會有摩擦爭吵,真實的對象永遠比不過腦子里的幻想,還可能讓你受傷。理想之愛,就應該存在兩張紙片之間,與兒時玩耍的玩偶一樣,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所有動作都可以預見,都可以操縱,不會有突發情況,不會有失控,不會有崩潰,不會有期望之外的陰暗。陽光小狗永遠是陽光小狗,清純女高也永遠是清純女高,即便作者想要將角色設計得飽滿一些,層次也是完全清晰可見的。表面xx實則yyzz,無非是多加幾個關鍵詞罷了。
愛自己就好,什么都不需要,只愛自己就好。這是周品月設下的人生信條。偏偏這時候,班主任把程牙緋調成了她的同桌,偏偏那時候,在攤位邊看見熟悉的身影,她沒有停住腳步,還過去搭話了。然后呢?然后當然是幻滅了,住著大房子、曾與自己有過些糾葛、被自己怨恨忮忌的富二代同學,并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光鮮,沒有被誤解的“清純”“正確”“乖巧”,不那么陽光,也不瀟灑,不會隨心所欲做想做的事,不外向,不勇敢,不忠誠,甚至在性方面有點變態。
那這份自私的癡迷,總算是有理由結束了吧?
可她發現自己無意識地坐上地鐵,走到小區樓下,上電梯,來到那扇熟悉的門前時,整個人就這么垮了下去,背靠著門板蹲下來,深深地低下頭,把發熱的眼睛埋進掌心。
自私的癡迷,變成了惡心的依賴。
真的,沒有一件事是對勁的。
她們應該做愛,不,應該性交。應該更下流,更刺激,玩得更大一點才對。
周品月想到了拍攝。
她胡說八道,說是為了找參考。
到這里,她已經不清楚自己到底醉沒醉了。只覺得胃里一陣翻騰,像一群蝴蝶在飛。
“歪了,拍不到了。”
“跪好一點,往下壓就動不了了。”
“為什么這么簡單的事都做不到呢?”
程牙緋纏繞著她空閑的手,幾乎整個前胸的皮膚都泛起了紅,一邊小幅度地搖了搖頭,一邊發出斷斷續續的哼聲。
“太難了,做、做不到。”拿著手機的手塌了下去,又被她抬起來,當做沒聽見。
“你要看好有沒有拍進去才行啊。”
“拍不好,對不起,可不可以…不拍?”頭發緊貼著汗濕的額頭,呼吸急促,程牙緋嗚咽著懇求,弓起脊背,緊閉起眼睛,幾乎倒在她身上,又被她推開,滿臉迷茫。
“要拍,這是金主的要求。”
“可是我就是金主……”
“不行,不能撤回的。”
“老板…金主之后,”那副肩膀微微聳動,自稱都變了,“補給你一份,可以嗎?”不知為何,夾著喘息的聲音變了口氣,好像在哄小孩,“這樣太刺激了…完蛋了……”
什么完蛋了?
什么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