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不見后,她也是像現在這樣,給房間搞了個大掃除。
從小到大她就很擅長料理家務,因為小時候沒人會做飯給她吃,也沒人會曬衣服、折衣服,更沒人掃地拖地。姑媽偶爾過來,教她怎么照顧自己。她發現掃除是件很放松的事,可以放空大腦,一定程度地轉移注意力。
成年后,她總是隔一段時間就熬夜,把家里從頭到腳打掃一遍。聽著音樂,攢舊的牙刷,刷各種發黑的角落,長棍纏著抹布清理柜子底下的縫隙,把瓷磚的縫隙漂白,把碗拿出來全部重新洗,將灶臺擦得煥然一新,油煙機和空調都拆出來清理,做完這些后大睡特睡一覺,直到第二天下午。醒來時她總是異常滿足,因為潛在的臟害都被驅逐出去了,而且自己住的話,就不需要偷偷地搞這些。因為看見她洗碗、拖地、折衣服,媽媽就會說:“以后誰娶了我女可有福咯。”即便那會兒不明白,她聽著這種話也會覺得不舒服。她不是為了照顧別人才打掃的。
她也知道媽媽沒有惡意,所以最折中的方案就是偷偷干。
在狀態好轉的最后一年,大約是十一二歲那會兒,媽媽突然開始嘗試照顧她,家里總是出現如下怪異的畫面:孩子在教母親如何洗碗、如何折衣服、如何拖地。也是那時候,她發現媽媽原來是會做飯的,做得還很好吃,但是從來沒做給她吃過。晚飯時間是教會的聚餐時間,聚餐地點就在兩站公車外,媽媽會在那里待到十點左右才回家。她放學后的例行路線,就是去菜市場買自己要吃的熟菜,然后在家樓下的快餐店打包一份飯,回家開電視,吃完飯后收拾東西,再開始寫作業。等長大一些,她就在菜市場買生的菜自己做,那幾年姑媽的生意不好,這樣能省下點錢。
媽媽去世時,教會的人來了,烏泱泱一大片,過來念經頌詞,把葬禮開成了傳教大會,結束后還邀請她去聚餐,問她怎么會不入教呢?教徒的孩子都是教徒。姑媽把她拉到一邊,說這孩子隨我信佛的(其實姑媽啥都不信),那教會的領頭人禮貌地笑笑,不說話。但她還是多嘴了一句:“你們聚餐,是點菜,還是教徒做飯呢?”
那個領頭人以為她有興趣,便滔滔不絕地介紹起教義,說相信宇宙之神的人,死后才能進入天國。“你看你媽媽,她不要那些醫生救是對的呀,要是給醫生打那些藥進去就不好的,我做的那個保健品,可以給她保全好身體嘛,你們家還剩很多哦,你也可以吃一點強身健體的哦。到時候吃完了,再來找我買。哎喲,你看那些人,在醫院搞壞身體,沒有活路了,你媽媽呢,她就能進入樂園,等待復活。你還是要入教好,不然你們沒有辦法在天國團聚的呀。”
講了一大堆,她都沒怎么聽進去,再問了一遍:“那,聚餐是點菜,還是自己做飯?”
“哦哦,聚餐哦,是我們每個家庭帶一點菜過來吃。你媽媽做菜好好吃的是不是?”
“嗯,是。”她對那人微笑,腦子里一片空白。
回到家,還是掃除,把媽媽的東西規整起來,連那些神叨叨的經書都沒舍得丟,堆到了衣柜最頂上的格子里。
那其實是奶奶的房子,后來拆遷了,她就搬去跟姑媽一起住了。表姐對此頗有微詞,每晚下班放學的點,她們總能在電梯里撞上,但不會互相打招呼。回到家,她徑直走進房間,戴上耳機,避免聽到表姐又用兇巴巴的語氣和姑媽吵架:“你不會讓她一直住我們家吧?到底要住到幾歲?你有個大兒子似的弟弟還不夠,好不容易死了,還要養個小女兒。你那么愛養別人的孩子,怎么不去開個孤兒院?為什么生我?直接收養一個不好嗎?”
有時候耳機還是會把那些聲音放進來,所以她還會一邊整理書柜,一邊把媽媽經書上的筆記裁切出來,黏貼到一個新的筆記本里。不然,每次想拿出來懷念一下,都得去看那些惡心的經文,太折磨人了。
可是,從姑媽家搬出來時,她一邊想著要把那些東西全部搬走,一邊又沒敢去追蹤它們,好像翻開箱子也都需要莫大的勇氣。它們現在去哪里了?按照姑媽的性格,大概會保存好的,但是不保存應該也無所謂吧。不過,她一開始就丟掉了一件東西,那些保健品,把它全部拆出來,液體就倒掉,顆粒就碾碎,和濕垃圾混到一起,確保它再也沒法被使用了,才扔進樓下的垃圾桶。
現在想來真沒公德心,垃圾分類沒做好。她相信是因為分類造成的愧疚,才會不忍心翻找遺物。
這會兒,想到這里,她放下拖把,跑去堆放雜物的地方,尋找那本筆記。確實沒帶過來。
等回過神來,已經給表姐發了信息。
【對不起,追悼會我就不去打擾了,但是你們家還有我的東西嗎?如果不麻煩,可以寄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