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四、
原想著見了燕家人,心里那些憋悶會好受些,可似乎并未有所緩解,于是顏子衿便要了些黃紙,說著要去江邊祭拜家人,謝絕了燕阿秀陪同的打算,獨自一人出了門。
如今顏子衿恢復了記憶,自然沒了什么親人水難只剩下自己一人的經歷,那厚厚一籃子的黃紙,她將一大半部分燒給那一日被山匪受辱殺害的林府下人們,又燒了一部分給林秋兒的乳娘,最后將剩下的一部分盡數燒給了顏父。
蹲在江邊呆呆看著燃燒著的紙堆,顏子衿發了好久的呆,這么多日過去,忽而意識到一件事,她竟不知不覺地報了殺父之仇,就連那一日害她落水的罪魁禍首,如今也已伏誅。
大仇得報,可顏子衿并未覺得有半分的暢快,反而有一種空虛的悵然,那些人就這么死了,甚至有可能他們臨死前,說不定都沒有想起這件事來。
若是這般,她又如何告慰亡父呢?
站起身,顏子衿看著平靜的江面出神,那一晚江水刺骨的寒冷,哪里有半點似如今這般平靜,那一日落水后也不知掙扎了多久這才勉強爬上岸。
顏子衿已經記不得自己當時上岸后被燕小書他們救下之前遇到了什么事,越是想記起來,便越是有一種用力打在棉花上的無力。
到最后,顏子衿甚至開始有些自暴自棄,畢竟她想起來又如何,難不成跑去說自己才是真的顏子衿嗎?
如今的情況是,顏家的“大小姐”還在,她沒有遭遇過這么多事清,落了水后就被人迅速救下,當晚便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人身邊。
那顏家小姐想來定是容貌與她極像,甚至脾氣秉性也與她無二,這才不會讓人生疑,甚至連……連顏淮都沒有察覺到不對。
不過轉念細細打算,即使他察覺到不對又如何,比起一個流落在外多日生死不明的女兒,當日就能回到家人身邊的小姐,對顏家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若她是顏淮,在那時候也會選擇后者。
不知怎的,顏子衿忽覺得有幾分釋然,自顧自地安慰著自己,明明以前還一邊擔憂著被人發覺牽連顏家,一邊糾結著該如何面對和顏淮那般復雜的感情,現如今好了,這些事都已經與她無關,她再也不用擔心這些事了。
僵硬地抬手用絹帕拭去臉上的淚珠,苦笑了一聲,顏子衿想著即使自己如今恢復了記憶,也只能讓自己成為失了記憶的燕瑤,再不能是顏子衿。
本想蹲下去將祭酒撒入江水,可江邊忽地吹起一陣風,吹得紙堆打起了旋兒,連手絹也被吹落水面。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踩入水中,等到顏子衿抓住絹帕時,江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膝蓋,透骨的寒涼又一次傳遍四肢百骸。
癡癡如泥偶般站在水中,顏子衿呆愣了許久,忽地咬緊手背,一聲嗚咽,淚珠兒落在身前的水面上。
顏淮不要她了,她回不去家了。
想著想著,不由自主地往深處踏了幾步,卻忽聽見身后傳來陌生女子的聲音:“江水冷,姑娘要拾手帕,怎么不去尋一根長點的木棍?”
回過頭去,便瞧著一個青衣素袍女子倒騎著毛驢,一條腿盤著,一條腿就這么隨意晃著,挽著發髻攏著飛云冠,半邊簪著碎花釵,兩邊鬢發垂在xiong前,帶著半只玻璃鏡,雙耳垂著珍珠明月珰。
女子拿著一卷書,毛驢身上還安著書箱和遮雨棚子,這么多東西搭在小毛驢身上,卻不見半點疲累,還“咿咿”叫得歡快。
從毛驢身上躍下,女子走上前瞧了瞧顏子衿,又轉身從箱子旁抽出一根柳木拐杖,上前走了幾步,連鞋底也浸在水中,她將拐杖伸直遞向顏子衿,見短了幾分,皺著眉扭了扭頭部,那拐杖又伸長一些:“這棍子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