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一個按比例縮小的簡易筒車模型已經被搭建起來。它雖然粗糙,但結構與圖紙上一般無二。在羅辰的示意下,幾名工匠合力將模型推入水中,固定好位置。
水流沖擊著下方的葉片,在最初的遲滯后,整個木輪開始緩緩地、吱吱呀呀地轉動起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
輪子越轉越快,一個個掛在輪邊的微縮竹筒,被帶入水中,舀滿河水,然后隨著輪子的轉動被緩緩提升。當竹筒轉到最高點時,筒口自然傾斜,一股清澈的水流便“嘩”的一聲,從高處傾瀉而下,精準地落入后方預設的木槽之中。
周而復始,循環不息。
“動了!真的動了!”
“天吶!水……水真的自己上來了!”
人群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繼而化為震天的歡呼。那些昨日還滿腹狐疑的族老們,此刻一個個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他們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眼前這“奇技淫巧”,正在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方式,顛覆著他們一生的認知。
有了模型的成功示范,建造大型筒車的計劃再無阻力。羅辰當即從農墾隊中挑選出百名手巧的青壯,又召集了堡內所有的木匠、鐵匠,成立了“筒車督造司”,由他親自掛帥,老工匠王老漢為副手。
然而,建造大型筒車,遠比制作模型要困難得多。
首先是材料。制作一個高達數丈的筒車,需要大量筆直且堅韌的木料,以及能承受巨大水流沖擊力的轉軸。
其次是技術,尤其是核心的齒輪結構,對木材的加工精度要求極高,稍有偏差,便無法有效咬合傳動。鐵制部件的打造更是難題,繳獲的兵甲雖多,但將其融化重鑄成精密的零件,對鐵匠的技藝是巨大的考驗。
一連數日,河灘上叮叮當當,人聲鼎沸,但進展卻異常緩慢。第一架筒車的主體結構搭建起來后,試運轉時,巨大的木齒輪因為咬合不暢,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轉動了不到半圈,一根關鍵的榫卯結構便應聲斷裂,半個輪子都塌了下來,險些傷到旁人。
失敗,接二連三的失敗。
工匠們的士氣肉眼可見地低落下去。人群中,竊竊私語聲再度響起。
“我就說嘛,這東西違背天理,老天爺不讓它成!”
羅辰走到垂頭喪氣的工匠們面前,親自拿起一把斧頭,對著一塊廢棄的木料比劃起來,他的語氣充滿了耐心和鼓勵。
“各位師傅,筒車之敗,非戰之罪,是我思慮不周,圖紙過于理想。”他沒有半分少主的架子,虛心地向老工匠王老漢請教,“王師傅,您是幾十年的老木匠了,依您看,這齒輪咬合的難題,究竟出在何處?”
王老漢本有些畏懼,但看到羅辰真誠的態度,又見他親自拿起工具,那份匠人的執著被點燃了。他顫顫巍巍地走上前,拿起兩塊小木料,解釋道:
“堡主,圖紙上的齒輪太過方正,硬碰硬,自然容易崩壞。依老朽之見,若能將齒輪的邊緣打磨成弧形,讓它們像人走路一樣,一步步‘滾’過去,而非‘撞’過去,力道便能卸去大半?!?/p>
“滾過去?”羅辰眼前一亮。這不就是后世漸開線齒輪的基本原理嗎!他怎么就沒想到!
“對!王師傅說得對!”羅辰一拍大腿,興奮地在地上畫起了草圖,“我們把齒輪的接觸面做成弧形,讓它們可以平滑地嚙合、滾動!還有轉軸,我們可以在軸心和支架之間,用打磨光滑的鐵珠做滾珠,減少摩擦!”
一個來自后世的理論知識,一個來自實踐的匠人智慧,在這一刻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
接下來的三天,羅辰吃住都在河灘上,他脫下錦袍,和工匠們一起研究圖紙,動手打磨木料。在他的帶動下,所有人的士氣被重新點燃。王老漢更是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帶著徒弟們夜以繼日地修改、打磨。
三日后,一架嶄新的、細節經過無數次優化的筒車,巍然屹立在河岸邊。
當它被再次推入水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它發出的不再是刺耳的噪音,而是一種沉穩而富有韻律的“咯吱”聲。巨大的水輪平穩地轉動起來,帶著一排排水斗,將清澈的河水源源不斷地送上岸邊的溝渠。
水流嘩嘩作響,像是希望的歌唱。溝渠瞬間被填滿,然后漫入旁邊干涸的田地,將龜裂的泥土浸潤。
塢堡內外,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爆發出比任何一次勝利都要熱烈的歡呼聲。人們擁抱著,跳躍著,許多老農更是跪在田邊,撫摸著濕潤的泥土,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