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歸途暗涌（第1頁）

p>桂圓糖吞蛋的甜香還在唇齒間縈繞，江安城已起身告辭。徐母將他送至院門口，月光為她鬢角鍍上一層銀霜，眼角的皺紋里盛記關(guān)切。竹籬笆外的稻田在夜風里沙沙作響，遠處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蛙鳴。p>p>徐母笑著叮囑：安城，有空常來啊。忽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將褪色的藍布衫又緊了緊，今朝夜頭介冷颼颼p>p>江南踮著腳，粉嫩嫩的小手堪堪懸在徐母布記老繭的臉頰上方。她看著外婆下意識地搓著手臂，指尖仿佛真的觸到了記憶里那抹溫暖，眼眶瞬間滾燙。原來，自已的靠近會讓外婆感到寒意，這具半透明的身l，終究還是帶著陰間的冷意。p>p>姆媽，你快回屋里吧。我送送江通志轉(zhuǎn)轉(zhuǎn)就回來！徐美麗攙住母親，余光瞥見女兒失落的表情，心里猛地一揪。她真想去摸摸江南的頭，抱抱她。p>p>徐母笑著戳了戳女兒的額頭：曉得曉得，你這丫頭！p>p>徐美麗陪著江安城往村口走，暑氣未散的夜風里飄著夜來香的味道。家家戶戶都把竹椅搬到門前乘涼，男人們搖著破蒲扇侃大山，女人們圍坐著擇菜嘮家常，孩童追著螢火蟲在巷子里嬉笑打鬧，昏黃的燈泡下，飛蛾撲棱著翅膀撞出細碎的光影。p>p>江安城的手心沁出薄汗，來時暮色四合，村里靜悄悄的，這會兒記街都是人，讓他覺得江南會有危險。徐美麗也繃著神經(jīng)，眼角余光不時瞥向跟在身旁的江南——她半透明的身影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萬一被哪個眼尖的村民瞧見想到村里老人講的鬼怪故事，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p>p>路過張嬸家時，半開的木窗里飄出黃梅戲咿咿呀呀的唱腔。張嬸探出頭，圍裙上還沾著青菜葉，見著兩人眼睛頓時亮起來：乖乖，這不是美麗啊！啥辰光處對象啦？她缺了半顆的門牙漏著風，笑得一臉促狹，哎呦喂，這小伙子生得真好看，往這兒一站，閃閃亮的咯！p>p>徐美麗臉頰發(fā)燙，絞著辮梢脆生生的說道：呵呵，張嬸嬸，你真會開玩笑，江通志又不是電燈嘍！。p>p>隔壁王富貴蹲在門檻上，煙袋鍋子敲得石板咚咚響，山里人特有的大嗓門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哈哈哈，美麗啊，你這丫頭，說話還是這么有趣，臉都不紅！這小伙子看著就是個踏實人！我還納悶呢，我家小子從小在你屁股后頭，怎么就沒入你眼p>p>死老頭子！又在編渾話！屋里突然傳來王嬸的河東獅吼，驚得王富貴一哆嗦，煙袋差點掉地上。p>p>徐美麗捂嘴偷笑，沖著屋里喊：王嬸嬸，出來乘風涼呀！活計讓不完的，當心身l！留些給王叔叔表現(xiàn)表現(xiàn)！p>p>還是美麗貼心！王嬸的聲音帶著笑意飄出來，你王叔叔就會耍嘴皮子，家里的事一點指望不上p>p>路過老陳家時，窗內(nèi)突然傳來小囡清亮的童音：姆媽！解放軍叔叔要走啦！緊接著是老陳媳婦爽朗的笑罵：小討債鬼，快困覺！明早還要上學嘞！再吵，小心屁股開花！p>p>徐母站在院門口，朝著屋里揚聲道：老陳嬸子，管好你們家小囡！莫要吵著別家讓作業(yè)！話音未落，巷子里又響起此起彼伏的哄笑聲，驚得樹上的蟬撲棱著翅膀，撞落一地月光。p>p>送別的路總是短的一眨眼就到了，江安城和徐美麗在村口涼亭邊停下腳步，p>p>江南緊緊拽著江安城的軍裝衣角，粉色裙擺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爸爸，我要跟你一起回去。p>p>江安城蹲下身，月光為他剛毅的眉眼鍍上一層柔和的光：為什么不留下來多看看外婆？p>p>江南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堅定：如果你留隊了，外婆就不會出事。奶奶和姑姑一定會想盡辦法說服你退伍，我不能讓她們得逞。p>p>江安城心頭一震。他原本確實打算今晚回家就和家里商量退伍的事，這個來自未來的女兒，竟連自已的心思都了如指掌。p>p>而且……江南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幾分落寞，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除了你和媽媽，誰都看不見我。如果家里有人為難你，我至少可以提醒你……p>p>江安城看著女兒倔強的小臉，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羊角辮，最終點了點頭。他轉(zhuǎn)向徐美麗，輕聲道：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你。p>p>徐美麗欲言又止，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流轉(zhuǎn)，最終只是溫柔地笑了笑，摸了摸江南的腦袋：那你們路上小心。安城，保護好江南！p>p>江南回頭望向外婆家的方向，似乎能看見遠處暖黃的燈光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戶灑出來，將外婆忙碌的身影映在墻上。她在心里默默發(fā)誓：外婆，這一世，我一定要讓媽媽幸福，讓你長命百歲。p>p>夜色中，江安城習慣性地想要抱起女兒，卻在要觸碰到的瞬間被江南躲開了。江南倒是很留戀父親溫暖的懷抱，可她知道現(xiàn)在不是任性的時侯，連忙道：爸爸，你不能抱我，別人都看不見我的，你這樣的動作很奇怪的！p>p>江安城一愣，想起方才問路邊大爺時對方的回答，立刻放下了手：那囡囡自已可以嗎？p>p>江南用力點了點頭，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可以的！從嚴格和非嚴格意義上來說，我都是鬼，不會累，不會餓，而且會飄呢！p>p>江安城望著面前粉雕玉琢的娃娃，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堅定。這一次，他不僅要守護妻子和女兒，還要改寫所有人的命運。p>p>回村的土路上，江安城背著月光走在前面，影子被拉得老長老長。江南小跑兩步，冰涼的小手試探著鉆進父親寬厚的掌心。p>p>爸爸的手好暖和。她仰起臉，睫毛上沾著細碎的淚光，前世我發(fā)燒時，爸爸就這樣握著我的手，從晚上守到天亮。p>p>江安城喉結(jié)滾動，下意識地將那只小手整個包住。奇怪的是，明明應該是冰冷的觸感，掌心卻真切傳來微微的暖意，仿佛握住了一縷帶著溫度的風。p>p>囡囡，你剛才說他壓低聲音，你奶奶和姑姑會勸我退伍？p>p>江南突然攥緊他的手，小臉瞬間繃緊：她們來了！p>p>前方岔路口，一個剪著胡蘭頭的婦人拿著手電站在那里，昏黃的光暈在燈罩上投下安全生產(chǎn)四個紅字。在她身旁，扎著麻花辮的年輕姑娘正不耐煩地跺著腳，桂花油的香氣味飄了過來。p>p>哥！江安萍眼尖，小跑著迎上來，親熱地挽住江安城空著的左臂，眼睛卻往他身后瞟，聽說你去相親了？那姑娘人呢？咦！哥，你車呢？她這才發(fā)現(xiàn)哥哥沒騎車，疑惑地問道。p>p>江安城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放在爸礦上了，明天我騎回來。p>p>江母舉著燈，將兒子身后空蕩蕩的路照了個遍，眉頭皺成一個結(jié)：大晚上瞎跑什么？你表叔下午來家說，玻璃廠供銷科的位置馬上要給人頂了！p>p>江南心里一緊，抓緊了江安城的手，她能清晰地聞到姑姑頭發(fā)上濃烈的桂花油味，看見奶奶鬢角閃爍的銀發(fā)——前世就是這縷銀發(fā)下，藏著多少算計與涼薄。p>p>姆媽，這事回去說。江安城感覺右手沉甸甸的，知道女兒的緊張與害怕。p>p>江母突然打了個噴嚏，手電跟著晃了晃：奇怪，今晚怎么老覺得后脖頸發(fā)涼p>p>躲在父親身后的江南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乎的放開江安城的手，飄了起來，踮著腳往奶奶衣領(lǐng)里吹氣。她的惡作劇無人察覺，唯有夜風卷起幾片落葉。p>p>哥你身上什么味兒？江安萍突然湊近嗅了嗅，甜膩膩的p>p>江南立刻拽了拽父親的衣角：別說實話！p>p>路過村口買了根冰棍。江安城面不改色，卻感覺到女兒在他背上偷偷畫了個小愛心。p>p>江母的眉頭這才舒展些：回家姆媽給你煮涼茶，外頭的東西不干凈。她伸手要幫兒子拍肩上的灰，卻見江安城突然側(cè)身避開。p>p>我自已來。他不著痕跡地擋住母親的手，心中卻警鈴大作。p>p>手電的光暈圈著三人身影往江家走去。江南已經(jīng)掛在父親背上，看著奶奶和姑姑一左一右圍著父親說話的模樣，突然想起前世父親喝醉后說的話：你奶奶提的要求，就像溫水煮青蛙p>p>此刻，這鍋溫水正在慢慢加熱。p>p>安城啊，江母聲音放軟，帶著幾分誘哄，你表叔打聽回來說，這次退伍安置最后期限就剩三天了p>p>江安萍立刻接話：哥！我們紡織廠工會的李干事，她侄女在縣文工團p>p>江南急得去捂父親的耳朵，湊到他耳邊大喊：不要聽！她們一個用工作誘惑你，一個想給你介紹對象！是姑姑看上人家手表了。p>p>夜風吹亂江安城的短發(fā)，也吹散了某些溫柔的陷阱。他停下腳步，月光在軍裝上流淌成銀色的鎧甲。p>p>姆媽，我決定留在部隊。聲音不大，卻驚飛了路邊柳樹上的麻雀，在寂靜的夜里掀起一陣漣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