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流涌動（第1頁）

p>麻雀撲棱棱掠過樹梢，翅膀劃破凝滯的夜色。江母手中的手電咔嗒一聲掉在了青石板路上，光束在凹凸的磚縫間游走，像條被驚到的銀蛇。p>p>你說什么？江母的聲音陡然拔高，驚得樹上的知了都噤了聲。月光爬上她保養得宜的臉頰，在法令紋處投下深灰的陰影，像裂開一道猙獰的縫隙。前世就是這樣，每當父親違逆她的意思，那張慈祥的面具就會片片剝落。p>p>江安城不動聲色地把女兒往身后擋了擋，軍褲布料蹭過江南半透明的裙擺：部隊可能要提我當排長，所以我想再干幾年。他的語氣像在匯報晨間訓練，尾音卻藏著不易察覺的顫栗。p>p>哥你瘋啦？江安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指甲在他軍裝上掐出月牙形的白痕，玻璃廠的崗位多少人擠破頭！再說她眼珠轉了轉，發梢的桂花油味混著夜露撲面而來，你不在家，姆媽的風濕病犯了誰背她去衛生院？p>p>江南氣得直跺腳，小皮鞋卻發不出半點聲響。她看見姑姑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突然想起前世媽媽摸著空蕩的床頭柜說：你爸本來要給我買表的，說是結婚信物。p>p>萍萍說得對。江母突然彎腰捶起膝蓋，聲音瞬間虛弱了八度，帶著舞臺劇般的顫音，咳咳這幾天下雨，老毛病又話沒說完，她突然一個激靈直起腰——像有冰涼的手正在她膝蓋上撓癢癢，像片沾著露水的稻葉滑過皮膚。p>p>誰？江母驚恐地環顧四周，手電光束掃過空蕩蕩的墻根。江南躲在父親身后，正用指尖捏著奶奶的褲腳輕輕搖晃，半透明的掌心穿過布料，驚起一串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跳舞。p>p>江安城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隨即正色道：姆媽要是身l不好，我明天就托戰友從省城帶藥回來。他往前半步，軍靴碾過一片枯葉，聽說云南的三七對風濕見效快。p>p>不、不用！江母慌忙擺手，又驚疑不定地搓了搓膝蓋，突然又不疼了她后退半步，腳跟磕在青石板裂縫里，發出細碎的聲響。p>p>月光下，三個影子拉成長短不一的線條。江安萍突然瞥見哥哥右手虛握的弧度，那姿勢就像牽著個看不見的人。哥你老攥著拳頭干嘛？她伸手要去掰，袖口滑落，露出腕間嶄新的上海牌手表。p>p>手表！江南失聲喊道，聲音里混著委屈與憤怒。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前世奶奶總說錢都要留著你娶媳婦用的，而此刻姑姑的手表，正是用一個謊言換來的交易籌碼。p>p>江安城目光一凝，喉結滾動：萍萍，這表哪來的？他的聲音像塊冰，砸破了夏夜的悶熱。p>p>江母急忙把女兒往身后拉，圍裙帶子在腰間絞成死結：你妹工作出色，廠里獎勵的。她的目光跳過兒子，落在遠處稻田里，那里有螢火蟲一閃一閃，像誰掉了一地的謊話。p>p>江南急得團團轉，手在空氣中抓握：騙人！這是你答應紡織廠李干事，把爸爸介紹給她在縣文工團的侄女，人家給的謝禮！前世你就是用這種下作手段，騙媽媽說爸爸已經有對象了，害得媽媽差點要嫁給那個記臉麻子的丑八怪！她的聲音突然哽咽，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她的手，掌心全是老繭，卻連塊手表都沒能給母親補上。p>p>夜風卷著稻香掠過耳畔，帶著遠處水渠的潺潺水聲。江安城望著母親閃爍的眼神，突然覺得胸口發悶，像當時在油庫救火時，吸入了太多濃煙。他記得清楚，上個月家信里說，這筆錢要留著給他退伍回來娶媳婦造房子用，信紙上還有母親新學的鋼筆字，歪歪扭扭寫著安城親啟。可現在想來，自已在娘的心里好像沒那么重要。p>p>娘，他聲音沉了下來，每個字都像顆鉚釘，我托戰友打聽過，玻璃廠今年根本沒招工計劃。p>p>江母臉色一變，她不明白，怎么相親回來的兒子變的不認識了，一定是那個賤人鬧得，還沒有進門，只是相親就跟她作對，想到兒子的態度，她抬手就要打江安城。p>p>鬧、鬧鬼了！江安萍尖叫著往后躲，高跟鞋卡在磚縫里，差點摔倒。她想起剛才路過祠堂時，總覺得有人在背后吹氣，現在想來，那涼氣竟像是從骨頭縫里冒出來的。p>p>“你要死了啊，鬼叫什么，”江母強自鎮定，卻止不住牙齒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響，她也看見了，看見手電筒的光下居然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過：安城，跟跟娘回家，這事慢慢說她伸手去拉兒子，卻被江安城輕輕避開。p>p>不必了。江安城彎腰撿起煤油燈，火苗在他掌心安靜下來，像只被馴服的小獸，我去戰友那里，我們約了明天一早還要去縣武裝部辦事。他轉身時，軍用水壺在腰際撞擊，發出清越的響聲。p>p>江南小跑著跟上，突然回頭，孩子氣地對著奶奶的方向讓了個大大的鬼臉——這個動作她從前就想讓了，重生到三歲，雖然是個半透明的小幽靈，但只要躲在爸爸懷里，就還是能撒嬌的孩子。p>p>走出百米遠，蛙鳴聲漸漸蓋過身后的動靜。江安城突然蹲下張開雙臂，軍裝上的銅紐扣蹭過江南的鼻尖。她撲進他懷里，才發現父親的手在微微發抖，像臺風天里搖晃的電線桿。p>p>爸爸別難過。她用小臉蹭蹭他的下巴，聞著熟悉的硝煙味，等媽媽嫁過來，我們會有自已的家。他們還有機會重新砌磚、安門，把日子過成暖黃色。p>p>遠處傳來江母隱約的哭罵聲，混著姑姑的抱怨，還有不明所以的路人的勸慰聲。江安城把女兒抱得更緊了些，下巴抵著她的發旋，像在守護一件易碎的珍寶。月光洗過他的肩章，那上面已經落了一滴小小的水漬，不知是夜露，還是從某個大人眼里掉出來的星星。p>p>囡囡，明天陪我去個地方。他的聲音穿過夜色，帶著破釜沉舟的堅定。p>p>去哪呀？江南仰起臉，看見父親睫毛上沾著的光點，像撒了把碎鉆。p>p>縣武裝部。他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那里有黎明前最深的黑，既然要留在部隊，有些手續得抓緊辦。頓了頓，聲音更輕了，像怕驚醒什么，順便打聽下你外公家的情況。p>p>江南眨眨眼，突然明白過來——爸爸是要阻止外公那場意外！她用力點頭，發絲掃過父親堅毅的下頜線，激起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原來大人的勇敢，是把害怕藏在軍裝口袋里，然后帶著孩子，一步一步往有光的地方走。p>p>江南聽見父親心跳聲，沉穩有力，像戰鼓，又像搖籃曲。她知道，這一次，他們不會再被命運的洪水沖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