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李善長見到了朱元璋。
他依然保持著臣子的禮數,恭恭敬敬地行禮:“臣李善長拜見陛下,愿陛下圣躬康泰!”
朱元璋連忙起身,上前攙扶,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善長啊,跟咱還客氣啥!快坐下,咱們好好聊聊。”
李善長依言坐下,目光平靜地望著朱元璋,并未率先開口。
這些年的沉浮,早已讓他學會了謹言慎行。
朱元璋靜靜地打量著眼前的李善長,不過半月未見,對方的面容卻蒼老了許多,仿佛被歲月無情地刻下了更深的印記。
對于其中緣由,朱元璋自然心知肚明。
他微微輕嘆,心中泛起一陣復雜的情緒——這一切,真的是他所期望的嗎?是他的過錯嗎?
犯錯的人已經受到懲罰,可他們這些親歷者,卻也要承受內心的煎熬,這一切,實在是太過諷刺。
聽到朱元璋的嘆息,李善長下意識地開口問道:“陛下為何嘆息?”
話一出口,他便后悔不已,心中暗罵自己多年的習慣一時難以改掉。
曾經,在跟隨朱元璋征戰的歲月里,只要朱元璋面露愁容,他總會關切詢問;每當朱元璋有指令難以啟齒時,他也會主動打破僵局。
那時的他,樂此不疲地扮演著這樣的角色。
可如今,他對自己這種下意識的討好行為感到無比厭惡。
但話已說出,無法收回,他只能強壓下內心的情緒,眼中裝作一副關切的模樣。
朱元璋見狀,笑著說道:“善長還是和以前一樣善解人意。咱們君臣二人攜手走過風風雨雨幾十年,也算是彼此最為了解的人了!”
李善長垂下眼眸,語氣中滿是蕭索:“是啊,幾十年了……”
朱元璋輕笑一聲,轉移了話題:“時間過得真快啊,咱馬上就五十了,善長你……也快六十五了吧?”
李善長抬起頭,思索片刻后認真答道:“臣今年六十四,虛歲便是六十五了。”
“六十四了啊……”朱元璋感慨萬千,話語卻突然一轉,“才六十四歲,怎么就如此蒼老了呢?莫不是因為心情郁結、志向難抒,才愁成這般模樣?”
李善長的手掌微微攥緊,深吸一口氣,搖頭否認:“并非如此。臣已是古稀之年,發須變白乃自然之理。歲月如刀,催人老去,誰又能例外呢?”
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朱元璋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我皆逃不過歲月的侵蝕。
朱元璋卻裝作沒領會其中深意,繼續感慨道:“老了,都老了……過去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天下大亂之時,百姓深陷水火,軍閥割據,戰火紛飛,那段硝煙彌漫的歲月,恍如昨日。”
“你我相識于亂世,記得初見時,咱帶著十八位兄弟攻下了定遠縣縣城。那時,城中百姓視我們為賊寇,唯恐亂軍入城燒殺搶掠,紛紛避之不及。
唯有善長你,在亂軍之中面不改色,騎著小毛驢,優哉游哉地讀著書從咱身邊經過。”
朱元璋的眼神漸漸迷離,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咱初見你,便覺得先生這般才是真正的讀書人,臨危不懼,正氣凜然,氣定神閑,眼中唯有書卷,那氣質,當真是令咱羨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