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深處,清冷的月華如幽藍的絲線般穿透狹小獄窗,在潮濕發霉的青磚地面投下細碎的光影,為這終年彌漫著腐臭氣息的陰森之地,徒添幾分森然寒意。
李琪蜷縮在鋪滿稻草的角落,草堆上還沾著斑駁的血跡,在月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
自李善長那沉重遲緩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長廊盡頭,他才緩緩抬起低垂許久的頭顱。
凌亂如雜草的發絲下,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恐懼、悔恨、絕望交織成網,將他困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此刻的他,滿心皆是蝕骨的悔意。
直到身陷這鐵窗囹圄,方才如夢初醒,驚覺自己早已淪為他人手中的致命利刃,不僅將自己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更極有可能將一生為大明鞠躬盡瘁的父親李善長,也拖入滅門的絕境。
回想起方才父親到來時,那聲飽含失望與痛心的沉重嘆息,以及轉身離去時佝僂顫抖、搖搖欲墜的背影,李琪只覺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鐵手緊緊攥住,自責與愧疚如洶涌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他下意識地緩緩抬頭,目光空洞地望向牢房頂部那根漆黑的橫梁,又低頭看了看手腕腳踝處冰冷沉重、銹跡斑斑的鐐銬,喉間溢出一聲充滿絕望的苦笑。
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這大概便是他如今最真實、最悲慘的寫照。
他曾無數次試圖在這昏暗潮濕的牢房中,尋找任何可以自縊的機會,哪怕是一根麻繩、一截布條,但無情的現實卻將他的希望一次次碾碎;
而咬舌自盡的念頭,也因對劇痛的本能恐懼,最終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
最終,他只能將身體蜷縮得更緊,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的愧疚與恐懼都藏起來,喉間不時發出壓抑至極的嗚咽,在空曠死寂的牢房中回蕩,顯得格外凄厲、悲涼。
……
另一邊,剛踏出刑部大牢的李善長,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天變故,折磨得身心俱疲、搖搖欲墜。
但他深知,此事關乎兒子性命、家族存亡,容不得半分遲疑與懈怠。
于是,他強撐著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氣的身軀,拖著沉重的步伐,馬不停蹄地直奔皇宮而去。
在顛簸搖晃的馬車上,李善長閉目靠在車壁上,臉上滿是疲憊與痛苦之色,腦海中卻如翻涌的驚濤駭浪般混亂不堪。
當得知是親生兒子李琪派人刺殺陳鋒的那一刻,他只覺天旋地轉,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瞬間分崩離析。
就在不久前,朱元璋還曾當面目光如炬地詢問他,李家是否有人參與此事,他當時信誓旦旦、斬釘截鐵地否認。
可轉眼之間,真相卻如同一記威力巨大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頭,險些讓他當場昏厥過去。
“這個孽障!”李善長在心底咬牙切齒地暗罵,渾濁的眼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怒意與痛心。
在他看來,李琪不僅行事莽撞愚蠢到了極點,更是毫無半點城府與謀略。
若要動手,便該謀定后動、一擊致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可如今不僅刺殺未遂,還將自己暴露無遺,將整個李家置于風口浪尖、萬劫不復之地,實在是丟盡了他李善長一世的英名與臉面。
然而,無論心中如何憤怒、失望、痛心,李琪始終是他血脈相連的親生骨肉。
更何況,此事若處理稍有不慎,等待李家的極有可能是株連九族的滅頂之災。
一路上,朱元璋那冰冷如刀、殺意凜然的眼神,和毫不掩飾的滔天怒意,讓李善長不寒而栗、心驚膽戰。
若不是陳鋒僥幸逃過一劫,他甚至懷疑自己都無法活著回到京城。
想到這里,李善長不禁在心中暗自驚嘆陳鋒在朱元璋心中難以估量的分量,同時也對兒子的愚蠢無知感到深深的無奈與絕望。
但事已至此,再多的責罵與悔恨也無濟于事,當務之急,是想盡一切辦法、用盡一切手段,保住李琪的性命,至少不能讓李家因此萬劫不復、滿門抄斬。
他緊緊攥著懷中那象征著無上榮耀與特權的丹書鐵券,這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