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昭右手握住劍柄,將龍泉劍拔了出來,一股寒氣撲面而至。她左手食中二指一張,挾住了劍身,避過劍鋒輕輕按了按劍脊,贊道:“果然是好劍。”
細想起來,她以往距離龍泉劍最近的一次,是哥哥將它奪走的時候。龍泉比尋常長劍重了好幾倍,大開大合,剛猛無儔,哥哥背著它時岳峙淵渟,更顯卓爾不凡,夭矯不群。
姬如雪將素心劍放在桌上,道:“您想要龍泉劍么?”
李云昭笑道:“你怎么會這么想?龍泉劍作為寶藏線索,天下人趨之若鶩之時我尚且不曾動心,何況如今它不過是尋常寶劍。始皇所服太阿之劍,陸斷馬牛,水擊鵠雁,當敵斬堅,而漢高帝佩劍赤霄是民間匠人以青銅鑄造,論工藝論鋒芒應當不及太阿,后世卻以赤霄為帝道之劍,足見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我該練的是天子之劍,裹以四時,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匡正諸侯,威服天下。以身當劍,血濺五步,是為天子所不取。
上斬頸領,下決肝肺,龍泉雖利,也不過是庶人之劍。
“這龍泉和王兄倒是很配,”李云昭看到姬如雪臉上擔憂的神色,話鋒一轉,“不過王兄大概會更鐘愛能與紫霄相配的青靄罷。這把龍泉劍,我不會拿走。我沒學過什么天罡訣、龍泉七星訣,這劍在我手里也發揮不了多大威力。我更關心的,是你啊,雪兒。”
李云昭放下龍泉劍,一只手輕輕地在姬如雪頰側一拂,覺她臉上又少了幾兩肉,知她連日奔波,又為人牽腸掛肚,如何不憔悴?她柔聲道:“林軒已經準備和我走了……你呢,你又怎么說?”
有的話她不愿意挑明,只怕傷了同雪兒的感情。魚與熊掌尚且不可兼得,她和李星云就能同時被選擇么?直到現在她都顧念著雪兒的面子,對李星云屢屢施以援手,那也是因為她是李云昭,若是換了別人呢?
除了她,誰還愿意為了自己的屬下,救助一個只能帶來無盡麻煩的人物?
岐國近幾年的戰禍,大半出在岐國被視作李星云同黨上。
嘖嘖,太平安康輪不到她,失國失勢少不得她,天下間竟有這樣倒霉的盟友?
世人勸慰傷情男子,顛來倒去中心意思不過是那么幾句:“你莫記掛于她了,天下間好女人多得是,大丈夫何患無妻?”李云昭有時真想倒轉陰陽,將這幾句話也說給雪兒聽,她跟著自己做事,還擔心沒有天下俊杰相配么?
姬如雪拔出素心劍,澄明的劍鋒上映出一雙亮如霜雪的眼眸,再也不見往日的迷茫。她將佩劍歸鞘,單膝跪地,雙手捧劍舉過頭頂,“您待屬下恩重如山,屬下誓死以報。如今岐國有難,屬下自當追隨岐王,守國守家。”
她一直覺得,幻音坊才是她真正的家。
李云昭右手接過了劍,左手在她脅下輕輕一托,就將姬如雪扶了起來。這股勁力當真了不起,姬如雪只覺全身輕飄飄的,不由自主就站起來。她心里又驚又愧:岐王如此身份仍是練功不輟,倒顯得自己偷閑憊懶了。
李云昭滿意道:“這才對了。只要李星云不主動生事,我擔保他不會遇險。”在這一抬之中,她也試出了雪兒內功頗有精益。內功一道最難速成,若非有人傳功,或是碰上什么奇遇,姬如雪這樣的進展已經相當有天賦。李云昭天性要強好勝,感情上的事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她在武功遜色哥哥時愀然不樂,待好不容易與哥哥旗鼓相當乃至稍勝半籌便歡歡喜喜,她推己及人,便溫言道:“你的內功心法是我親口傳授,若有不通之處盡可來問我,不必害羞。”
勸得這二人不再要好大約是不能夠了,但也不能叫李星云有機會自恃高明,待雪兒不好。
姬如雪用力點了點頭。
眾人雷厲風行,收拾了一下細軟包袱就啟程回鳳翔。曹太后將這一路上岐王同存禮的眉目官司看得清清楚楚,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好幾日,終于忍不住在劉太妃給兒子支招的時候把她拽了過來,質問道:“妹子,這對么?”
你教導你兒子來撬我兒子的墻角?
這好么?嗯?
劉太妃不慌不忙從她手里拯救出被抓得皺巴巴的袖子,氣定神閑道:“好姐姐,若是你家存勖真有辦法叫岐王待他一心一意,我再如何幫存禮支招也沒用啊。”
曹太后:很有道理……對哦……不對!
劉太妃繼續和她打馬虎眼,“好了,老姐姐,年輕人的事情咱們就不要摻和了。存禮也算,咳咳咳……代兄從君了。岐王如此出眾,愛慕她的年輕兒郎可不少呢,你瞧。”她掩在衣袖中的手指抬起,指了指一臉淡然的侯卿,“多一個存禮,咱們也算多一分勝算嘛。”
她可算是把這輩子都沒用上的小心機,都傳授給兒子了。
好孩子,好好干罷!
曹太后朝侯卿瞪視了幾眼,越看越是面熟:這年輕人當年和克用似乎有些交情……呃,年輕兒郎?
不過數日,眾人便行至長安城內。城墻巍峨,街道縱橫,這座大唐故都在逐漸復蘇,雖不及往日輝煌無比,但也足以讓幾乎從未離開苗疆的鮮參大飽眼福。
這一夜李云昭難得獨寢,她睡下不久后聽得窗欞外傳來“篤篤”幾聲,當即醒轉。窗外一個陌生的聲音低喝道:“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