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云書讀的不少,李云昭的弦外之意自然聽出來了。他的臉上露出錯愕神色。
在他見到蜀王、楚王、吳王等諸侯的時候,他都在心中暗暗評價,評價他們有沒有成為天子的潛質。可是他見過李云昭那么多面,卻沒有一次動過這個念頭。這是為什么呢?
是他沒有認真考慮過李云昭的才略?還是說……他覺得女人怎么能當皇帝呢?就像他的許多先人,畏懼王朝的頂端讓他們仰望的是一個女人。他們有的人為了避免后宮中再出一位武則天,索性就不立皇后了。
亦或是真如那個人所說,他自己不想成為天子,也不想讓別人當了去?
“我……不知道你有這樣的野心。”
“野心?”李云昭像是聽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笑得前仰后合,“好罷好罷,這個詞也不算有貶義。致太平于天下,也確實是一件很有野心的事情。你不用作出一副糾結的神色,我說這話也不是想朝你施壓,讓你必須協助我。只不過你應該明白:這個天下,這個世道,還不能沒有皇帝。”
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將崇極天之峻,永保無疆之休。1這是一個皇權至高無上的時代,皇帝的個人意志足以改變王朝的走向。也許很多年很多年后,天下權柄會不再歸于一人,但那絕非現在。
自朱友貞死,中原帝位已空懸半年有余。草原上的敵人們虎視眈眈,若再不擁立一位天子,他們可不會客氣。兩晉時有五胡十六國的亂象,現在嘛,契丹、奚、回鶻、室韋、吐蕃……五胡還是湊得出來的。
李星云苦笑道:“是啊,天下不能沒有皇帝。”
岐、晉、蜀、吳、楚、吳越、閩……這許多國家的君主都算賢明,若各自為政,不互相攻伐,倒也能保全一方百姓。可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誰會愿意僅僅做“戰國七雄”中的一個?總會有人成為那吞并六國的“秦”,總會有人成為那一統天下的“秦王”。
然而李星云依然無法做出一個決定,他總是如此優柔寡斷,遲疑不決,多像當初受阿姐反復勸說,舉棋不定的她。
不過對她來說,李星云的觀點還沒有到舉足輕重、動關大局的地步。除去大唐遺脈的光環,李星云也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他的支持或反對動搖不了她的意志。
她坦然道:“我想我們稱得上是朋友,所以我愿意告訴你我的抱負。當然,如果你就此忌憚我、厭惡我,要找不良帥除掉我,那也只好由你。”她信得過李星云的人品。
“你……我不會這么做的。我們鳳翔再見。”李星云逃似的離開了。
李云昭慢慢走回明德門。
許幻、張子凡、陸林軒一家三口依依惜別,侯卿看著凡軒二人背影,含笑道:“還算般配。”焊魃戀慕陸林軒無果,一陣心酸。但他相貌鄙陋,性情乃真君子,抹著眼淚花兒祝福他們。
李云昭朗聲道:“今番良晤,豪興不淺,與諸位暫且別過。來日若諸位駕臨鳳翔,小王必倒履相迎。”說著袍袖一拂,攜幻音坊諸女而去。
陸林軒拉過張子凡咬耳朵:“李茂貞武功很厲害,我們要不要幫一幫女帝?”
張子凡當然愿意幫忙,點頭道:“我們找你師哥去。”他轉身是搭著肩膀不知看了他們多久的侯卿與焊魃:“二位尸祖,你們怎么說?”
侯卿道:“我師父讓我保護好李星云,我當然跟著他。他一定會去鳳翔。”好罷,說實話是他自己想去鳳翔。
焊魃對了對手指:“我也去鳳翔幫忙。我在陰陽村呆得太久了,也該到處走動走動看看這江湖了。還有,那個……聽說幻音坊里都是姑娘……”說不定能找到他的真命天女呢。
張子凡用折扇敲了敲自己腦殼:……這老兄是真遲鈍啊,上饒公主嬌俏動人,無甚心機,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喜歡焊魃,怎么焊魃就看不出來,非要舍近求遠呢?
李大白拿起葫蘆喝了口酒,醉醺醺抓著張子凡:“臭小子,打架這種好事怎么不叫上你五叔我啊?走,我們現在就出發!”深一腳淺一腳跟在了李云昭一行人之后。
“五叔你等等!我們忘了李兄了!”
李云昭取出李明達交與她的假寶盒,與真寶盒放在一起,細細比對。與王兄得來的初版寶盒不同,她手里這對真假寶盒,從重量、外形、材質等方面來看,別無二致。她在真寶盒底用指甲劃出一道劃痕,以示區分。
她收起真寶盒,將假寶盒遞給玄凈天:“放進玄冰洞里。然后我們一起去瞧瞧你的姐姐。”
今日輪到梵音天照顧妙成天。受苗疆圣蠱影響,妙成天昏睡著也不安穩,手掌攥成拳,長長的指甲扣著自己的血肉。梵音天不厭其煩地握住她手幫她松開,給她喂了些平心靜氣的藥物,妙成天的表情才舒展了許多。
李云昭突然道:“你們說,她會不會怪我?如果我早早交出了真寶盒,她也許早就醒來了。”
玄凈天知道對上那位殿下,女帝也不會輕易交出寶盒。她握住姐姐的另一只手,輕柔地掰開緊握的掌心:“您想做什么就去做罷,我們……包括姐姐在內,都會永遠支持你的決定。”姐姐,她自己,還有這幻音坊里所有的姑娘,都會無條件支持女帝的作為。
李云昭撫了撫她顫抖的背,輕嘆道:“抱歉……還有,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