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土豆皮的“嚓嚓”聲在陰冷的菜窖里連成一片。
灰褐色的土豆在女人們皸裂的手中翻轉,泥漿裹著冰碴從刀鋒下簌簌滑落。
沈桃桃摳掉土豆眼里的青芽,冰水刺得手指針扎似的疼,她用力甩了兩下才好一些。
“阿彌陀佛……”旁邊的陸夫人將削好的土豆丟進盆子里,眼睛卻粘在沈桃桃凍紅的臉上,“要不是沈姑娘知道挖下青芽就還能吃,咱都得成這寧古塔下的餓死鬼。”
她突然握住沈桃桃的手,聲音里帶著哽咽,“爛白菜變酸菜,毒土豆變救命糧……沈姑娘是菩薩轉世來救這苦寒地獄的啊。”
周圍的人紛紛點頭附和:“是啊,是啊,自從沈姑娘來到這,咱們有水井用,不用去那冰窟窿里砸水。”
“對,還吃上了肉,我都多少年沒見到葷腥了。”
“誰說不是呢,現在還蓋著食堂,每天都能喝上口熱乎的粥,簡直是神仙日子。”
沈桃桃的手被陸夫人攥得有點麻,勉強笑道:“都是湊巧了……”
“湊巧?”陸夫人喉嚨里好似糊進了泥漿,聲音悶得人心寒。
菜窖口漏進的雪光映亮她臉上的溝壑,每道紋路里都刻著凍土的殘酷。“沈姑娘沒見過真正的餓鬼地獄。”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刮土豆的聲響瞬間停了。
幾十雙眼睛粘在她翕動的干癟嘴唇上。
“我聽家里老人說過,三十年前,寧古塔那場大雪……天像漏了似的,埋了半年的糧道。”她的指頭戳向菜窖外黑黢黢的群山,仿佛要戳穿時光的膿瘡。
“存糧吃得連耗子都絕種了。守兵營里有人把病癱的老娘捂死了。”她牙齒咯咯打顫,“切肉那天,他婆娘抱著半條凍硬的人腿縮在墻角,眼睛直勾勾的,灶上還煮著老娘的頭蓋骨……”
“嘔——”角落的一個小媳婦猛地把頭扭過去干嘔。
陸夫人的眼里沒有淚,只有凝著冰的恐懼。“人餓瘋了,連骨頭都砸碎了熬油!開春朝廷的人破開驛站大門,滿地找不到一具整尸,墻角堆的骨頭渣子都磨成了粉。”
她突地捂住衣襟,像是怕誰突然掏她的心窩子,“要是沒有沈姑娘……明年開春那些骨頭堆里,必有咱們這群人的碎牙爛指頭。”
“哐當。”沈桃桃手里的土豆砸進盆子。冰水濺濕了棉褲,寒潮卻從脊椎直沖天靈蓋。
爛白菜毒土豆……不是意外。
是有人掐著三十年前同樣的大雪,要把寧古塔推回人吃人的血窟窿。
暗牢深處,煤油燈將謝云景的影子投在淌水的地上。
鞭子抽碎血肉的悶響已停,只剩趙老四嘶啞的哀嚎在狹小空間里回旋。“……貴妃是下過口諭要絕寧古塔的糧……”
他癱在血水里涕淚橫流,“可小的不敢啊,小的真沒動手啊,誰家沒老小?做絕了咱自個兒也得變鍋里的油渣。”
“有人敢。”沈桃桃沖進來,聲音比牢壁的凍霜還冷,“而且那人是奔著弄死所有人來的。”
沈桃桃將三十年前的大雪和今天的事情大略說了一遍給謝云景。
謝云景看著沈桃桃,眼里流出贊賞:“怎么才能抓出這個人?”
“引蛇出洞。”沈桃桃唇角繃緊,指尖捻著半根凍黑的土豆芽,“讓親衛去打兩頭野豬,并且告訴大家明天給大伙兒燉豬肉吃。”
她眼里的恐懼退下,全是捕捉獵物的興奮。
子夜風嘯如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