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所的門在身后關上,城市夜晚的喧囂裹挾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遠處市中心醫院的方向,不再是日常的燈火通明,更像一片被混亂光芒撕扯的漩渦,警笛和救護車的嘶鳴交織成刺耳的挽歌,隱隱還有模糊不清的、非人的嚎叫隨風飄來。
“走!”蘇雅的聲音異常冷靜,率先融入街道陰影。我緊隨其后,手里緊握著那個印著“心理咨詢”的廉價文件夾,指節發白。它此刻成了唯一能證明我“合法”闖入那片地獄的、脆弱的通行證。
通往醫院的道路異常擁堵,恐慌像瘟疫本身一樣在空氣中蔓延。人們拖家帶口,神色倉惶地試圖遠離那片光芒的中心,車輛喇叭聲此起彼伏,咒罵和哭喊不絕于耳。
我們逆著人流,在混亂中艱難穿行。越靠近醫院,混亂的景象越觸目驚心:路邊有癱倒抽搐的人影被匆忙拖走;警車和臨時拉起的警戒線歪歪扭扭;穿著防護服、但防護明顯簡陋甚至破損的工作人員,正試圖將一些情緒失控、行為怪異的病人塞進救護車。
急診大廳的入口,宛如地獄的裂口。刺眼的白熾燈下,是遠超承載極限的人潮。呻吟、咳嗽、歇斯底里的哭喊、醫護人員嘶啞的指令聲,還有某種低沉、痛苦的、仿佛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的非人嗚咽,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聲浪洪流。
空氣渾濁得如同凝固的膠水,汗臭、藥味、嘔吐物的酸腐,以及另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陳年墓穴混合了劣質消毒水的怪異氣息若有若無地彌漫,但此刻更沖擊感官的是視覺上的恐怖——不少人裸露的皮膚上,已經出現了或深或淺、或大或小的黑斑,像腐爛的苔蘚在活人身上蔓延。一些黑斑密集處,皮膚呈現出不祥的紫黑色,甚至開始潰爛滲液。
蘇雅的身體瞬間繃緊,臉色在慘白燈光下更顯蒼白。她緊抿著唇,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混亂的人群,似乎在極力分辨著什么。我能感覺到她細微的顫抖,那不是恐懼,而是某種高度集中的感知帶來的生理反應。
“那邊!”她突然壓低聲音,指向大廳一個相對偏僻的角落。那里用幾張屏風臨時隔開,隱約可見醫護人員忙碌的身影,還有擔架車的一角。一個穿著病號服、體型臃腫的身影正被幾個穿著簡易防護服(甚至有人只是戴著普通口罩)的人按在擔架車上,劇烈地掙扎、嘶吼——是老王!
他臉上的黑斑比照片里擴散了數倍,幾乎覆蓋了小半邊臉頰,顏色深得像墨漬。他的眼睛布滿血絲,瞳孔渙散,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力氣大得驚人,兩個按著他的護工都有些吃力。
“放開我!我沒病!是風水!是那個物業!他克我!克你們所有人!”老王嘶啞地咆哮,唾沫橫飛,身體瘋狂扭動,“殺了他!殺了那個黑心肝的!殺…呃啊!”他突然身體劇烈弓起,像是被無形的重錘擊中,發出痛苦的哀嚎,隨即開始猛烈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暗紅色的血沫濺在潔白的床單上,觸目驚心。
一個年輕護士焦急地試圖給他戴上氧氣面罩,卻被他胡亂揮舞的手臂打落在地。“按住他!快!鎮靜劑!劑量加倍!”一個疲憊的中年醫生吼道,聲音里帶著絕望。
“老王!”我擠開混亂的人群沖過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老王!是我!李玉奇!”
老王渾濁瘋狂的目光似乎聚焦了一下,落在我臉上,短暫的迷茫后,爆發出更強烈的怨毒和一種被背叛的憤怒:“李…玉奇!騙子!庸醫!都是你…都是你烏鴉嘴!你說我…你說我有病!你咒我!”他掙扎得更兇了,黑斑下的皮膚因用力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你們…你們都是一伙的!想害我!想奪我的財…”
他的話戛然而止,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劇烈地抽搐起來,像一條離水的魚,眼白上翻,口中溢出更多的血沫和白色的泡沫。那深黑色的斑塊,在抽搐中仿佛活了過來,邊緣微微蠕動了一下。
“快!按住!強心針!”醫生急得滿頭大汗。
混亂中,蘇雅悄無聲息地靠近了擔架車的另一端。她的目光沒有停留在發狂的老王身上,而是死死盯住了他后頸那塊最初被發現、此刻已變得拳頭大小的黑斑核心。她的手指微微蜷縮,指尖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濕潤感凝聚,但轉瞬即逝。她的眉頭緊鎖,仿佛在讀取某種無形的信息。
就在這時,大廳另一側突然爆發出一陣更恐怖的尖叫和騷亂!
“啊——!怪物!!”
“別過來!救命啊!”
“按住他!快!”
我們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原本蜷縮在角落的病人猛地站了起來。他的情況比老王更糟,半邊身體都布滿了潰爛的黑斑,一只眼睛完全變成了渾濁的黑色。他發出不似人聲的低吼,動作僵硬而迅猛,一把抓住身邊一個嚇呆了的護士的手臂,張開嘴,露出染血的牙齒,竟低頭狠狠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