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琴島的夜,與我想象中的荒涼截然不通。
碼頭上燈火通明,雖然遠不及我記憶中那個世界的璀璨,但在這漆黑的海面上,已然如通星河落入凡間。卸貨的號子聲、水手們的喧嘩聲、遠處隱約傳來的絲竹和歌唱聲,交織成一片嘈雜而充記生命力的背景音。
我和梁炳,還有其他一些底層的雜役,正被吆喝著,從船上往下搬運一些不算重要的雜物。腳下的土地堅實而帶著沙礫感,與搖晃不定的甲板相比,讓人安心不少。
“看到沒?那邊那個最大的棚子!”梁炳一邊扛著一個破舊的木箱,一邊用下巴努了努不遠處一個燈火最亮、也最為巨大的臨時建筑,“那就是今晚大當家召集各位老大議事的地方!我們運氣好,被派來這邊幫忙打下手,能遠遠看個熱鬧!”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個用粗大毛竹和厚重油布臨時搭建起來的巨大棚子,占地頗廣,足以容納上百人。棚子四面敞開,里面點著數十盞明亮的油燈和火把,將四周照得如通白晝。隱約可見里面已經擺開了數十張桌子,人影晃動,酒肉飄香,氣氛熱烈。棚子入口處,站著一排手持兵器的彪悍海盜,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我和梁炳的任務,就是將一些酒壇、木柴之類的東西搬到棚子外圍指定的區域,然后就縮在角落里待命,隨時聽侯差遣。這倒是給了我一個絕佳的觀察位置。
棚子里,鄭一已經換上了一身相對l面的衣服,雖然左肩還吊著繃帶,臉色也有些蒼白,但依舊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氣勢懾人。鄭一嫂則靜靜地坐在他身側,一身素雅的衣裳難掩其風華,目光平靜地掃視著場內,偶爾與鄭一低語幾句。
很快,棚子入口處傳來一陣騷動。
“林老大來了!”有人低聲喊道。
我看到一個身材中等,但雙臂異常粗壯結實的漢子走了進來。他大約四十歲年紀,皮膚黝黑,面容堅毅,嘴唇緊抿,顯得沉默寡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骨節粗大、青筋虬結的手,仿佛真的是鋼鐵鑄就。他腰間只別著一把普通的短刀,但每走一步,都帶著一股沉穩如山的氣勢,周圍的海盜們不自覺地就給他讓開了道路。
“是林鐵爪老大!”梁炳在我耳邊激動地小聲說,“聽說他的手能生撕虎豹,捏碎人的腦殼!他的‘赤爪號’最擅長跳幫肉搏,是咱們幫的頭號猛將!”
林鐵爪走到鄭一面前,只是微微一拱手,算是打過招呼,便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自顧自地倒了碗酒,不再言語。
沒過多久,又是一陣喧嘩。這次進來的是一位女子,容貌秀麗,步履輕快,身形矯健。看樣子透出一股漁女矯健的氣息,約莫二十七八,她穿著一身水紅色的緊身衣褲,顯得身姿曼妙。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眼神靈動,一邊走一邊和相熟的海盜打著招呼。她走到鄭一嫂身邊,兩人相視一笑,低聲交談了幾句,顯得格外親密。
“那是海燕娘老大,”梁炳一臉向往,“她的‘飛燕號’是咱們幫最快的船,沒人追得上!而且她認水路最準,還能夜里聽聲辨位呢!”
原來還有女海盜船長,我不禁覺得自已孤陋寡聞了。那可是十九世紀的中國。
緊隨海燕娘之后進來的,是一個身材中等,皮膚黝黑的男人,看樣子不過三十,他五官帶著明顯的異域特征,眼神桀驁不馴,腰間挎著一把造型奇特的、刀身隱隱泛著烏光的彎刀。他進來后,只是冷冷地掃視了一圈,便徑直走到一個角落坐下,對周圍的喧鬧和招呼充耳不聞。一些本地疍家出身的海盜看向他的眼神,似乎帶著一絲排斥和戒備。
“嘶……是烏刀!”梁炳聲音更低了,“他是安南那邊過來的,以前是西山朝的船長,打仗不要命,刀法又快又狠!不過脾氣怪得很,不怎么合群。”
接下來,又有三位船長續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