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的雪總比別處落得更急些。
姜繆踩著六公主姜卿卿身后的腳印往前走,素色披風的邊角掃過積雪,留下淺淺的痕。廊下的紅梅被風卷得簌簌落,有瓣調皮的落在她發間,像點胭脂,襯得她本就蒼白的臉愈發剔透,也愈發顯得格格不入。
“聽聞念安姐姐剛從南楚回來,怕是沒見過這般景致吧?”姜卿卿撫摸著花瓣。
“這株‘胭脂醉’可是南楚來的貢品,一年只開三日,姐姐可得好好瞧瞧。”
又猛地捂住唇,佯裝歉意:“我忘了,姐姐在南楚定然是日日所見,早就不稀罕這花了。”
姜繆攏了攏身上的素色披風,指尖凍得發紅,卻依舊笑得溫順:“多謝六公主體恤,只是我自幼在南楚見慣了風沙,這般嬌貴的花,怕是看久了會唐突。”
面上不變,心里卻早就冷笑出聲。
剛在宮里第二日,她以為皇后會先來找麻煩,沒想到她的三公主反而是第一次主動上門的。
整個宮里,只有這個公主最為驕縱,也最得姜遲的喜歡。
說她性格最像他。
剛才還在六公主口中的名貴花飛快被捻成碎屑,散落在地上。
“南楚來的上不得臺面,日后不再要宮里種了,誰引得這花,花房的宮人,打三十打版。”
這指桑罵槐的太直白。
姜繆面色不為所動。
三公主沒得到想要的反應,難免無趣。“念安姐姐瞧著倒是比傳聞中體面些。”姜卿卿忽然停步,轉過身時,鬢邊的赤金步搖撞出細碎的響,“我還當南楚的風沙能把人磨成糙石頭呢,看來是我多慮了。”
這話里的輕慢像針尖,扎得賴嬤嬤臉色發青。
姜繆卻像沒聽見,只抬手摘下發間的梅瓣,指尖捻著那點嫣紅笑道:“妹妹說笑了。南楚的風沙再烈,也磨不掉姜國人的骨血。你我同為姜國人,妹妹更是皇后血脈,更加尊貴,自己的骨頭是不是更硬氣,應該比我清楚,不是么?”
她答得滴水不漏,既沒自貶,也沒示弱,反倒捧了姜卿卿一句。姜卿卿沒想到她這般伶牙俐齒,噎了一下,隨即冷笑:“姐姐既懂貢品,想必在南楚見多了奇珍異寶?也是,聽說南楚的貴族最愛搜羅美人,姐姐能平安回來,定是有過人之處。”
姜繆捏著梅瓣的手指猛地收緊,花汁沁出,染得指尖發黏。她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她的手說“咱們姜家的女兒,脊梁骨要比玉簪還硬”,喉間泛起腥甜,面上卻依舊笑得溫順:“妹妹慎言。我母親是奉旨為質,恪守禮節,從未逾矩。”
“哦?是嗎?”姜卿卿挑眉,忽然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那姐姐可知,當年提議送長公主去南楚的,是誰?”
姜繆的瞳孔驟然縮緊。
“六公主若沒事,我想先回偏殿了。”她后退半步,拉開距離的動作帶著不易察覺的戒備。
急什么?”姜卿卿笑得更歡了
太子哥哥被禁足如今她既得了機會,自然要替哥哥出這口氣。
她眼珠一轉,忽然指著不遠處的暖閣笑道:“外面風大,姐姐隨我去歇歇腳?我讓小廚房燉了驅寒的姜母鴨湯。”
姜繆心頭微警,卻還是依著禮數應下。她知道這六公主是皇后的心肝,素來與太子姜昱一鼻孔出氣,今日不過是找茬的由頭。
暖閣里果然暖意融融,銅爐里燃著上好的銀絲炭,空氣中彌漫著鴨湯的香氣。姜卿卿剛落座,就屏退了左右,只留一個貼身宮女在旁伺候。
“說起來,姐姐嫁入宋家也有些時日了。”她舀著湯,語氣漫不經心,“那位宋侯爺……性子如何?”
姜繆握著茶杯的手指緊了緊,面上卻依舊平靜:“侯爺身子不適,成婚至今,我與他尚未深談。”
“哦?”姜卿卿挑眉,放下湯勺的動作帶著刻意的輕響,“我倒是聽說,宋侯爺當年可是京中第一少年郎,騎射功夫連陛下都贊不絕口。只可惜……”
她拖長了語調,目光落在窗外的雪地上,“一場戰役傷了腿,如今只能靠著那素輿代步,想來心里定是郁氣難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