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繆指尖捏著半盞冷茶,瓷杯外壁凝著的水珠順著指縫滑進袖口,帶來一陣細微的涼意。
“公主,風大了。”宋墨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帶著慣有的沉穩,他伸手將搭在臂彎的素色披風攏在她肩上,指腹不經意擦過她頸側的肌膚。
姜繆瑟縮了一下,抬眼時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子里。他今日換了身玄色常服,褪去甲胄的凌厲,倒添了幾分溫潤,可那雙眼睛里的光,總像是藏著刀光劍影。她攏了攏披風,輕聲道:“夫君怎的也出來了?”
“看公主出來許久未歸。”宋墨的目光掠過街角,那里有個玄衣身影隱在槐樹后,是十五。他從不明著監視,卻總在最妥當的地方守著,像一道影子。
酒肆二樓的窗正對著熱鬧的市集,南來北往的商人三三兩兩地聚在樓下卸貨,駝鈴聲混著吆喝聲飄上來。姜繆正看得發怔,忽然聽見樓下傳來幾句帶著南楚口音的交談,那語調像淬了毒的針,猝不及防刺進她耳中。
她的指尖猛地收緊,骨節泛白,茶水濺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宋墨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三個穿著錦緞長袍的商人正指揮腳夫搬箱子,為首那人顴骨高聳,眼角有一道猙獰的疤,正唾沫橫飛地說著什么。
“公主?”宋墨察覺到她的異樣,她的身子在微微發抖,臉色白得像紙,方才還帶著暖意的眸子此刻盛滿了驚懼,像是看到了什么惡鬼。
“是他……”姜繆的聲音細若游絲,牙齒咬得下唇泛出血色,“是南楚的沈萬山……”
這三個字像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話音未落,眼淚已洶涌而出。她猛地抓住宋墨的衣袖,指節深陷進布料里。
后面的話被哭聲噎住,她渾身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記憶,那些午夜夢回的血色,此刻全被那個猙獰的疤痕勾了出來。
宋墨的眼神沉了下去,他抬手按住她的后頸,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衫傳過去,帶著安撫的力量。“別怕,”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在這里等我。”
姜繆卻死死攥著他不肯放,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別去。你就在這陪著我……”她從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態,那些故作堅強的鎧甲在仇人面前碎得片甲不留。
宋墨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帶著常年握刀的薄繭,卻異常安穩。“十五,”他揚聲喚道,街角的影子立刻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樓梯口,“去查沈萬山的底細,今晚戌時前,我要知道他住在哪,身邊有多少人。”
“是,主子。”十五躬身退下,動作利落得像一陣風。
酒肆里的喧囂仿佛被隔絕在一層無形的屏障外,姜繆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宋墨平穩的呼吸。他沒有多余的安慰,只是靜靜地陪著她,直到她的哭聲漸漸歇止,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
“公主想不想報仇?”宋墨忽然開口,目光落在樓下那個正與人談笑風生的沈萬山身上,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日的天氣。
姜繆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是刻骨的恨意,可那恨意深處,又藏著一絲怯意。她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自幼讀的是圣賢書,學的是琴棋書畫,殺人……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宋墨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拿起桌上的銀簪,那是她方才摘下來放在一旁的,簪頭雕著精致的纏枝蓮。他捏著簪尾,將鋒利的簪尖對著自己的手腕,輕輕一劃,一道血痕立刻顯現出來。
“殺人不難,”他看著她,眼神幽暗,“難的是敢不敢。”
鮮血順著他的手腕滑下來,滴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綻開的紅梅。姜繆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想去按住傷口,卻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冰涼,帶著血的腥氣,卻牢牢地鉗制著她。
“看著我,”宋墨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你母親所受的苦,比這痛百倍千倍。你難道不想讓他嘗嘗?”
仇恨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姜繆望著樓下那個笑得得意的沈萬山,母親臨死前痛苦的呻吟仿佛在耳邊響起。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和恨意一起涌上喉嚨。
“我……我想……”她的聲音顫抖著,卻帶著一絲決絕。
宋墨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轉瞬即逝。“好,”他松開她的手,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腕的血,“今晚,我教你。”
夜色如墨,潑灑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沈萬山住的客棧后院僻靜,只有兩個打瞌睡的守衛。十五已經解決了他們,此刻正守在院墻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宋墨帶著姜繆隱在回廊的陰影里,她穿著一身便于行動的夜行衣,寬大的衣袍遮不住她微微發抖的身子。月光透過窗欞照進客房,沈萬山正醉醺醺地躺在床上打鼾,臉上還帶著酒氣。
“記住,下手要快,要準。”宋墨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溫熱的氣息,“對準心口,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