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邏隊的擔(dān)架硌得骨頭生疼,我半睜著眼,看見曉小小的臉在眼前晃,眼淚掉在我臉上,和雨水混在一起,咸澀的。
“別睡!吳爽你別睡!”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死死攥著我的手腕,指甲都掐進肉里。
救護車的鳴笛聲刺得耳膜疼,我被抬進去時,瞥見醫(yī)護人員翻了翻我的眼皮,又看了看胸口的血洞,低聲跟旁邊的人說:“細胞抑制劑擴散太快,估計撐不到內(nèi)圍病房。”
“費用呢?”另一個人問。
“最少五十個貢獻點,還得有內(nèi)圍擔(dān)保人,后續(xù)治療還不止?!?/p>
曉小小的聲音突然拔高:“我有貢獻點!我去借!求你們先救他!”
我想扯扯她的手,讓她別折騰,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鉛。那顆子彈里的東西在啃我的骨頭,從胸口往四肢蔓延,連帶著腰后那道舊疤都在抽痛,像是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爬,又像是被冰錐一寸寸鑿著。
再次有知覺時,是被人推醒的。醫(yī)院的走廊冷得像冰窖,曉小小正跟一個穿白大褂的人爭執(zhí),臉漲得通紅。
“不是我不救!”白大褂攤手,“規(guī)定擺在這兒,沒有內(nèi)圍擔(dān)保人,沒有預(yù)付費用,重癥監(jiān)護室進不去。你們這種外圍的……”他沒說完,但那眼神里的嫌棄,我看得懂。
曉小小突然從兜里掏出個布包,往桌上一倒——是這些天攢的貢獻點,還有幾尺布、半袋鹽,甚至有支她舍不得用的青霉素?!斑@些夠不夠?不夠我再去借!我是診所的醫(yī)生,我能掙錢還!”
白大褂掃了眼那堆東西,嗤笑一聲:“這點東西,連止痛針都不夠。要么轉(zhuǎn)去外圍的簡易病房,聽天由命;要么……你們自已想辦法?!?/p>
曉小小渾身都在抖,不是冷的,是氣的。她突然抓起我的胳膊,往走廊外拖:“我們走!不指望他們!”
回合租房的路,她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帶著我。我腳下發(fā)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胸口的血洞滲著黑紅色的膿,那是細胞抑制劑在作祟。
“撐住,吳爽,撐住……”她不停地念叨,聲音里帶著哭腔,“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推開房門,她把我扶到床上,轉(zhuǎn)身就去翻藥箱。酒精、鑷子、手術(shù)刀……她把能用的東西都倒在桌上,手卻抖得厲害,拿手術(shù)刀的指尖在顫,好幾次差點掉在地上。
“可能有點疼,”她深吸一口氣,往我胸口倒酒精時,眼淚滴在我皮膚上,“你忍忍……”
我想說“不疼”,可喉嚨里像堵著東西,只能發(fā)出嗬嗬的聲。她咬著牙劃開傷口周圍的皮肉,血涌出來,是黑紫色的。手術(shù)刀碰到那顆嵌在骨頭上的子彈時,她的手抖得更厲害了,額頭上全是汗,順著下巴往下掉。
“找到了……”她喃喃著,用鑷子夾住子彈,猛地一拔。
劇痛炸開的瞬間,我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她飛快地撒上止血粉,用紗布按住傷口,力道大得像要把我的骨頭按碎。
可這還沒完。
細胞抑制劑已經(jīng)順著血液流遍全身,我開始發(fā)冷,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連呼吸都帶著白霧。曉小小喂我喝她熬的草藥,我卻咽不下去,藥汁順著嘴角往下淌,染紅了枕頭。
她看著我,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然后,我看見她端起藥碗,喝了一大口,俯下身,輕輕捏住我的下巴。
溫?zé)岬乃幹樦拇蕉蛇^來,帶著點她嘴里的甜味,不那么苦了。我下意識地張開嘴,她趁機把藥一點點喂進來,睫毛掃過我的臉頰,輕得像羽毛。
喂完最后一口藥,她沒立刻起身,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呼吸急促:“吳爽,你醒醒……看看我……”
我想說“我在”,可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身l越來越冷,像沉進了冰水里,意識開始模糊,礦場的雪、老高的笑、白季的槍……好多人影在眼前晃。
迷迷糊糊中,感覺被子被掀開,有人躺了進來。溫暖的身l貼上來,帶著草藥的清香,把我冰冷的手腳都攏進懷里。
“別動……”曉小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點羞赧,更多的是急切,“這樣……能暖和點……”
她的l溫透過薄薄的衣物傳過來,像團火,一點點焐著我凍僵的骨頭。我能感覺到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來,胸口的傷口還在疼,但那股冷意,好像真的被擋住了些。
黑暗里,她的手輕輕摸著我臉上的疤痕,指尖軟軟的:“你不能死……吳爽,你答應(yīng)過要等白季醒的……你還沒……還沒看我給你種的那盆草開花……”
后面的話,我沒聽清。意識像被潮水卷走,最后留在腦子里的,是她貼在我胸口的臉頰,和那句帶著哭腔的“別離開我”。
意識陷在一片粘稠的黑里,像掉進了礦場最深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