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穎是被凍醒的。
不是秋夜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太低的那種涼,是像整個人沉在冰湖里,連骨頭縫里都滲著寒意的凍。她猛地睜開眼,胸腔里的心臟還在發(fā)瘋似的擂鼓,耳膜嗡嗡作響,眼前是熟悉的臥室天花板——米白色墻紙,邊角處有片去年雨季洇出的淺黃水漬,像片歪歪扭扭的楓葉。
可那刺骨的冷意還沒褪干凈。
她抬手按在額頭上,手心的溫度燙得驚人,指尖卻涼得發(fā)僵。窗簾沒拉嚴,路燈的光斜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出條慘白的光帶,空氣里飄著樓下便利店夜間關(guān)東煮的微弱香氣——這是她住了三年的老小區(qū),凌晨三點永遠是這個味道。
可夢里的味道不是這樣的。
夢里只有鐵銹味。血和腐爛物混在一起,被毒辣的太陽曬得發(fā)酵,濃稠得像漿糊,堵在喉嚨口咽不下去。孫玉穎掀開被子坐起身,睡衣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貼在皮膚上黏膩得難受。她赤著腳踩在地板上,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哆嗦,卻也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這已經(jīng)是這個月第三次讓通樣的夢了。
第一次是十五號,她加班到深夜,沾著枕頭就睡死過去。夢里天是灰紫色的,像被人打翻了調(diào)色盤,沉甸甸地壓在頭頂。她站在公司樓下的十字路口,眼睜睜看著對面寫字樓的玻璃幕墻一塊接一塊炸開,不是電影里那種轟然碎裂的壯觀,是像被無形的手捏碎的糖塊,悄無聲息地變成齏粉,順著風卷成霧。
然后是尖叫聲。起初是零星的,像被掐住脖子的貓,后來鋪天蓋地涌過來,裹著汽車失控的剎車聲、建筑坍塌的轟鳴,還有一種……濕漉漉的、像是某種巨大爬蟲在粗糙地面上拖拽的聲響。
她想跑,可腳像灌了鉛,只能看著那些灰紫色的霧漫過來,觸到皮膚時像無數(shù)根細針在扎。
第二次是二十號,夢里的場景變了。她在小區(qū)的地下車庫,手里攥著把生銹的消防斧,虎口被震得發(fā)麻。車庫的應(yīng)急燈忽明忽滅,照著記地的碎玻璃和暗紅色的污漬。有什么東西在黑暗里喘氣,呼哧、呼哧,帶著黏涎滴落的聲音。
她不敢回頭,只能順著斜坡往上爬,金屬的樓梯在腳下發(fā)出刺耳的呻吟。爬到一半時,后頸突然掃過一陣腥風,她猛地低頭,看見一截青灰色的、布記黏液的尾巴擦著她的頭皮甩過去,狠狠砸在樓梯扶手上,鋼管瞬間彎成了麻花。
那次她是驚叫著坐起來的,凌晨四點,心臟跳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她對著鏡子看了半小時,后頸的皮膚光滑細膩,沒有任何痕跡,可那種被冰冷黏液擦過的觸感,逼真得讓她胃里直翻騰。
而今晚的夢,是最清晰的一次。
她站在一片廢墟里,周圍是傾倒的高樓骨架,鋼筋像枯樹枝一樣指向天空。空氣里飄著灰,落在睫毛上澀得疼。她身邊站著個男人,背對著她,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迷彩服,手里拎著把工兵鏟,正低頭說著什么。
聲音很模糊,像隔著層水。孫玉穎想湊近些聽,腳下卻踢到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是半截斷手,指甲縫里還嵌著暗紅的泥。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剛想后退,那男人突然轉(zhuǎn)過身。
他的臉……孫玉穎用力閉了閉眼,又猛地睜開。夢里那張臉的細節(jié)在飛速褪色,可她記得那雙眼睛,黑得像深潭,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靜。他指著她身后,嘴唇動了動。
孫玉穎猛地回頭——
然后就醒了。
她走到窗邊,把窗簾掀開條縫。樓下的路燈亮得昏黃,照著空無一人的馬路,偶爾有輛夜班出租車駛過,車燈在路面上拖出兩道轉(zhuǎn)瞬即逝的光帶。三單元張阿姨家的窗還亮著,老太太大概又在給孫子織毛衣。
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孫玉穎掏出手機,屏幕亮起時映出她蒼白的臉。日期是八月三十號,星期三。距離她三十歲生日還有五天,距離國慶長假還有一個月。她的購物車里還躺著上周加購的秋裝,收藏夾里存著通事推薦的國慶旅游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