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源山回長安城的路上,靖夜司的制式馬車,行駛得異常平穩。
但車廂內的氣氛,卻像是即將噴發的火山,壓抑到了極點。
韓不立,這位靖夜司玄字科最年輕有為的校尉,此刻正襟危坐,雙目平視前方,身體一動不動,像一尊石雕。
他的內心,卻是一片波濤洶涌的戰場。
陸宣的那些話,像是開了口的魔咒,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腦海里自動循環播放。
“連鎖自燃……”
“白磷土遇氧……”
不。
不對。
韓不立在心里,用自己修煉了十幾年的道法根基,拼命地反駁著。
修行者對“氣”的感應,是做不了假的。那股從麒麟身上爆發出的氣息,純粹、浩大、充滿了秩序井然的“正道”威嚴,和火焰燃燒時那種狂暴、混亂的“火行元氣”,有著本質的區別!前者是神圣的審判,后者是單純的毀滅!
他,韓不立,修行“五雷正法”,最擅長的就是分辨和駕馭各種“陽剛之氣”。
他絕對不會認錯!
可……
可那個男人,那個親手創造了這一切的人,他為什么能那么篤定?
他那副樣子,根本不像是在撒謊或掩飾。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對自己所說的一切都深信不疑的、學者般的真誠。
他真的認為,自己只是完成了一次精妙的……工程學壯舉?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著一條他完全不知道的、以“格物”為基礎的、可以媲美甚至超越現有修行體系的……道路?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韓不立就感覺自己的天靈蓋都在發麻。
他忍不住,側過頭,用眼角的余光,去瞟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陸宣。
陸宣沒有看他。
這位引發了韓不立認知海嘯的始作俑者,此刻正一臉專注地……研究著馬車的車窗。
他甚至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巴掌大的、用硬皮紙做封面的小本子,還有一截削尖了的木炭,正在上面飛快地寫寫畫畫。
“……車廂與輪軸之間,若能加入交錯疊加的、具有彈性的木板或竹板結構,形成‘板簧’,便能極大地吸收和緩沖來自地面的震動……”
“……材料的選擇上,韌性比硬度更重要。可以考慮用南疆那種紫電竹的次品,進行熱壓處理,或許能得到不錯的彈性系數……”
他一邊畫,一邊低聲喃喃自語,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那副樣子,像極了國子監里那些為了一個算術難題而茶飯不思的老學究。
韓不立:“……”
他緩緩地,默默地,轉回頭,重新變成了那尊一動不動的石雕。
他放棄了。
他決定在抵達靖夜司之前,再也不去思考任何和陸宣有關的事情。
他怕自己的道心,會真的被這個男人用“格物”給說得崩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