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管家摔門而去,帶起的風,讓門楣上那塊老舊的“陸氏紙扎”匾額,都輕輕晃動了一下。
陸宣看著對方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準備重新坐下看書。
他還沒坐穩,一個熱絡的大嗓門,就從門口傳了進來。
“陸小子!我的老天爺,你是不是傻?那可是張屠戶家……不對,是張鹽商家的管家!送上門的銀子,你就這么讓他走了?”
門簾一挑,隔壁“王記炊餅”的王大娘,像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她手里端著一個粗瓷大碗,碗里是剛出鍋的、還冒著滾滾熱氣的面湯,上面臥著一個煎得焦黃的荷包蛋,撒著翠綠的蔥花。
她把碗,“duang”的一聲,重重地放在陸宣的方桌上,湯水都濺了出來。
王大娘是看著陸宣長大的,刀子嘴,豆腐心。此刻,她叉著腰,一根手指頭,差點就戳到了陸宣的腦門上。
“你這孩子!我剛才在門口聽得真真兒的!五十兩啊!那得賣多少張炊餅?你倒好,還跟人家講什么‘規矩’,論什么‘道理’!現在這世道,道理能當飯吃?規矩能讓你冬天多燒一塊取暖的炭?”
她越說越氣,伸手就去捏陸宣的胳膊。
“你看看你,又瘦了!你爺爺要是還在,看到你為了那點不知所謂的‘規矩’,連飯都快吃不上了,他老人家在下頭能安心?”
陸宣看著眼前這碗香氣撲鼻的面,又看了看王大娘那張寫滿了“恨鐵不成鋼”的臉,心中一暖。
他知道,這是街坊鄰里最樸素,也最真摯的關心。
他拿起筷子,溫和地笑了笑:“王大娘,謝謝您,快坐。這事兒,沒您想的那么簡單。”
“還有什么不簡單的?”王大娘一屁股坐在長凳上,沒好氣地說道,“不就是人家有錢,想整個威風點的玩意兒,你給他做了,拿錢,兩清。多簡單的事!”
陸宣夾起一大筷子面,吸溜著吃了一口,燙得他直哈氣。
“王大娘,我問你個事兒。”他咽下面條,說道。
“說!”
“你家的炊餅,是咱們百工坊公認的頭一份。為什么?”
提到自家的炊餅,王大娘的腰桿,立刻就挺直了,臉上也露出了自豪的神色:“那還用說?我家的面,是城北磨坊最好的新麥面。和面的水,是后街那口甜水井里新打的。發面的時辰,那都是一分一秒不能差!火候更是我爹傳下來的絕活,差一點,那味道,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這就對了。”陸宣放下筷子,眼神很認真,“這些,就是你做炊餅的‘規矩’。”
“要是現在,那個張管家,拿一百兩銀子,讓你用發了霉的陳面,用城外臭水溝里的水,給你家‘王記炊餅’做一批貨,你做嗎?”
“那怎么成!”王大娘想也不想,立刻反駁,“那不是昧良心嗎?傳出去,我‘王記’這幾十年的招牌,不就徹底砸了!”
“我也一樣。”陸宣的語氣,很平靜,“我守著的,也是我‘陸氏紙扎’的招牌。這招牌,是我爺爺,我太爺爺,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我不能,親手把它給砸了。”
王大娘張了張嘴,想說“你這眼看就要關門的破鋪子,能跟我家的比嗎”,但看著陸宣那過于清澈和認真的眼神,這話,她又怎么都說不出口了。
她只能嘆了口氣,覺得這孩子,是讀書讀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