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娘子卻道:“是,他就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一回來我便報了官,將自己與他是一對“奸夫yin婦”的事主動搬上了朝堂,府尹默認我一女子殺不死壯漢,定是男人動的手,便沒聽他辯解,盼了他死罪,而我入獄三年,再出來,便是今天?!?/p>
說到此處,朱娘子眼里突然現過一絲悵然,幽幽道:“十年了……卻好似過了一輩子?!?/p>
許久沉默后,顧雋率先道:“你可知鄰里皆是另一種說法,連我們,也以為亓寶權乃一至善之人,是你蛇蝎心腸,害死了他。”
朱娘子冷笑:“我早已習慣被他們編排!自不差這一樁!”
“你對亓寶權尚且算是自保,那鄰宅主家,你大可將他以侵犯罪名送至官府,為何要設陷阱去……”
“因為他該死!”朱娘子音調升高,倏然恨道:“他該死!他為何要救我?又為何要親我?因他不安好心!他與亓寶權一樣,救我又辱我,他們都該死!”
李秀色看著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是非對錯間,只難過道:“你被傷透了心。”
朱娘子唇角勾起一抹悲涼笑意:“誰說不是呢?”
她目光慢慢地移到了不遠處的游尸身上,輕聲道:“我這夫君怎么會知道,我后來只給他定黑色的衣裳,只是因他在巷口從販者手中救下我的那一日,正穿了身黑色錦袍,像戲本里才會出現的英雄,那樣好看……”
風止
語盡時,眼神漸漸暗淡,自嘲一笑,眼角竟垂下淚來。
“我殺他,并不后悔。只后悔……遇見過他?!?/p>
衛祁在順著她目光看去,那游尸遠在十步之外的岸邊,高大、冰冷,一身深色shi漉漉的官服,宛如河中爬出的惡鬼。
偏執本性、陰暗生平,造成死后怨氣深重的局面,連殺五人,不可不畏罪大惡極。
幼時所受欺辱使之心性未開時便埋下瘋狂的種子,縱使當上武官,也不能彌補心中自卑。后又因天生性格極端,寡母縱愛,慣會猜疑,便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他有無愛過朱娘子、是否也曾真心相待過,已然不再重要。這扭曲又暴力的情感,本就不過是一場冤孽。
眼下真相大白,眾人還未來得及唏噓,便見朱娘子印堂處的尸氣紋路已然蔓延至四肢,她右手指尖開始滲出綠氣,指甲竟也在慢慢變長。
顧雋頭一回見著這貨真價實的場面,下意識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腳下一晃,身子又似要軟下去。身旁的陳皮這一回倒是穩重許多,大約是朱娘子眼下變化還未至恐怖程度,便并未暈厥,只自覺稍離遠了些,又因知曉這向來不信鬼神的顧大公子此刻一定受到了極大的沖擊,還主動貼心地攙住了他。
朱娘子眼下已是油盡燈枯,她稍稍喘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輕輕摸了摸嘴邊冒起的尖牙,低聲道:“我以往常常想,若是我丑一些,我那夫君是否便不會這么對我,可轉念一想,若沒有這張臉,他興許當日都不會救下我?!?/p>
她說著,忽而又笑了笑:“我現在應該變得很難看了罷?想當年,我也曾是個愛美的小丫頭……”
李秀色忍不住抹抹眼,搖頭道:“不、不難看的。”
“小娘子莫要再取笑我了,我可是要變得和那chusheng一般模樣,倒是你……”朱娘子目光定在李秀色臉上,咳道:“你……你之前同我說,若是你能長得好看些,恐怕今夜便不會死了。我不知你說的是何事,但見你那般傷心,還是忍不住道一聲……美丑并無錯,你絕不能因此尋短見。況且、況且你不過是額上多了兩筆,有何難看?娘子日后務必保重,你如蒙塵明珠,日后總會有人與我一般,只一眼便尋著你身上光澤的?!?/p>
她這一番對李秀色是寬慰,聽在衛祁在耳里卻挑錯了重點,只扭頭驚道:“李姑娘,你要尋短見?”
李秀色還在因朱娘子的話感動得一塌糊涂,聞言沒反應過來,愣了愣道:“也沒有……”
還未說完,便聽顧雋又道:“為何要尋短見?”
他站穩了些,訝道:“姑娘今夜莫非是來此處投湖的?”